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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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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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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校长王文东

我是读小学时,认识王校长的。

那时我在马莲小学读书,他在马莲中学当校长。马莲中小学在同一个校园里。我上下学时常看见一个矮胖男人站在中路边或是办公室门口骂学生,同学说骂人的那个男老师就是学生都怕的中学王校长。

倒霉的我,还没踏进中学门,就被王校长骂了一顿。

小学毕业考试那天,我按照老师的要求,拿到试卷就埋头答了起来,生怕题答不完。刚写完两个词语时,试卷被一只手按住了,我抬头一看竟是王校长。

“你的老师是怎么教你的,考试还没开始就答题?这对其他学生公平吗?”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也很委屈,因为我的老师考前叮嘱就是:“拿到试卷就赶紧做,别磨唧”。

王校长转身又对监考老师说:“考试要求讲了吗?考生提前答卷制止了吗?你俩是摆设吗?”

看着王校长挂满霜的脸我就想“王校长爱骂人果然千真万确,看来上初中挨骂是难免的了。”

但我上初中后发生的两件事改变了王校长在我心中严苛冷漠的印象。

一件是中期考试时,王校长来到考场对他的学生说“实在不会做的题,可以空下来”。一句简单的提示让我感到了王校长通情达理的一面,因为我的老师要求“一道题都不能空,即使再难的题也要尝试下”。

另一件是一次竞赛时,外校的几个考生打了我们学校的一个考生。我们学校的考生害怕被认定为打架斗殴,就没有还手。王校长在晨会上说“不能像绵羊一样逆来顺受、任人欺凌,要学会正当防卫”。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别人打你时,你可以动手防卫。以前凡是发生打架事件,我们老师不分是否正当防卫,双方都要挨批评,甚至被处分。我以为王校长要在晨会上以竞赛期间违反校规校纪造成恶劣影响为由大骂一通,要处分那个惹是生非的学生,但我看到的却是一个校长教自己的学生怎样保护自己。这让我很感动,明白了王校长并不是一个不近情理的冷酷之人,他也怀揣着一颗爱护学生的心。

我读初二时,王校长调去白水中学了。十四年后——2012年秋天——他调来草峰中学,又一次成了我的校长。

倒霉的我,又被骂过几回。

王校长到任后的第一天早操,我在同事怂恿下在单杠上温习了大学练过的大回环。下午开会就被王校长点名批评:不组织学生出操,分散学生注意力,不参与统一活动,干扰学校正常秩序。

不久王校长开始听老师的常态课。王校长听课不进教室,悄无声息地来到教室旁,听一会,又悄无声息地离开。有天他对我说:“施教之功,首在激趣,巧在授法,重在练化,贵在养习。你把这20个字记在心里,再抽空看看网络上名师的课堂实录。写作背景、作者生平这些内容点到即可,课堂上应着重培养学生听说读写的能力。”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的课被王校长听了。细品王校长的话,我的课似乎没有可圈可点的地方。那时我工作已满六年,但带语文课才一年,所以对王校长的批评性建议,全部接受。

有段时间王校长专抓候课迟到的人。我的办公室在1号楼二楼,教室在2号楼三楼。为了提前3分钟到教室门口候课,我必须提前6分钟动身。有天我按时出门,但办公室门却出了意外,怎么也锁不上。那扇门有些掉扇,平时锁门时抓着把手往上提一下就锁上了,但那天,怎样提也锁不上。看看时间已经过去1分多钟了,候课要迟到了,我只好加大力气,一下,两下,三下……门扇撞击门框的声音也在校园里响了起来,“嘭……嘭……嘭……”我用不同的力量尝试了大概六七次,那根狡猾的锁舌才伸进锁扣中。正当我飞奔下楼向教室冲去时,王校长打来了电话,我说门掉扇了,需要用力提才能锁上。王校长劈头就骂:“门出问题了找后勤修啊,用蛮力乱撞是长久之法吗?满校园都是你摔门的声音,学生还上不上课?”我自知确实做得不妥,就按要求把钥匙交给了王校长。下课时,后勤已经把门修好了。

一年后,王校长和我熟络了,周末经常拼我的车上下班。他在车上讲过自己的几件事,我印象特别深。

一件是他上中学时,和弟弟利用暑假挖了两捆药材,准备交给供销社换学费。过河时,弟弟漂了起来险被冲走。他虽及时把弟弟抓住了,但弟弟举在头顶的药材却被河水冲走了。无奈的他交了自己的那捆药材后,趁库管转身归置之机,把仓库的一捆药材揣进怀里带出来交给了弟弟。那捆偷来的药材不仅换来了弟弟的学费,还换来了纸笔。

另一件是他上师范时,政治考题常常要用大段的课本原文来回答,同学们都怕政治考不及格,想尽办法背诵。“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的办法是抄课文。后来他发现,圆珠笔写过之后的第二页纸上有字迹,于是他就在白纸上工工整整的把课文抄一遍,再把第二页纸整理在一起作为草稿纸带进考场。如果有实在想不起的内容,他就趁监考老师不注意偷偷看一眼。利用这个办法,政治他每次都能考高分。

还有一件是他在香莲塬工作时,学校里就他一个外乡人。每天放学后,老师都回家了,他一人守着空荡荡的学校,甚是恓惶。周末遇着雨雪天,回不了家,吃饭都有困难。于是他就申请调到距家近的学校。教育局长同意了,但教育办主任不同意,舍不得他走。他抓住教育办主任上厕所的良机,自己从办公桌抽屉里找出印章盖在了调动手续上。不久,他就在教育办主任满脸的惊愕中,离开了香莲塬。

那时我以为王校长讲他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是为了打发无聊时光、缓解车上一片死寂的尴尬,现在想来,大约是他认为我做事太过教条,编了几个故事想让我这个循规蹈矩的迂腐之人开开窍。

2015年秋王校长调去平凉铁中了,2016年秋我也通过招考进城了。

两三年后的一天王校长打电话给我,说好几年没见我了,出来坐坐。那天他对我说,年轻人要有闯劲,谨小慎微是我的优点,更是我的缺点。

当我还在琢磨教书匠该怎样闯时,领导一道“谕令”让我去带二年级。面对一个个天真活泼的孩子营造出的乱哄哄的课堂,管理中学生轻车熟路的我竟束手无策。我想:王校长人脉广,或许打一个电话就能让我回到中学部。走在去找王校长的路上,我猛地想起了一件事。

我们还在草峰中学工作时的一个周末,王校长拼我的车回家,半路上一个很有“分量”的同事开玩笑说:“头儿,人说局长要调你去二中当校长呢,你把咱这一帮子人都领上么!”王校长回答说:“城里条件确实好,但农村的孩子也需要老师教嘛。把你们都领进城,难道让草峰中学停办了不成?”

“农村的孩子也需要老师教”,猛然记起的一句话让我的心头一震。我想,当我告诉王校长我带不了小学生时,王校长会怎样回答我?他大概会说出一句“小学生也需要老师教嘛!年轻人要有闯劲。”想到这里,我便调转车头回家,学习小学课堂管理方法。

在小学摸爬滚打的几年里,我再未联系过王校长。直到有年暑假,一个同事说王校长一个多月前去世了。我以为是误传,就打电话求证,才知道消息确凿。

回想二十多年间我们人生的几段交集:他骂过我,也夸过我,时不时还提醒我。那些看似苛刻的要求,其实饱含着一位长者对后辈的期待:于小,他是希望曾经的学生成才;于大,他是希望校园能多一位优秀的老师。

有人曾嘲笑王校长让学生出入校园必须列队的管理模式太陈旧,也有人因王校长要求老师讲究课堂上的“扮相”与“腔调”而骂他是“戏子”。我想:出发点不同,得出的结论自然不同,有人追求学生的自由成长,有人追求课堂的原生真实,而王校长是想让学生在情境中感知领悟,但不论什么样的出发点,只要是有利于学生学习成长的,就不应该被诟病。

转眼王校长去世已三年了,我又极不情愿地成为了一名道德与法治老师。如果王校长还在,我告诉他“我想带语文”,他会支持我吗?他会不会说“道德与法治课也需要老师带!年轻人要有闯劲。”其实,我已不再年轻,但自己的路还要走下去。

以骂人著称的王校长离开了,在他刚退休的时候,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另一个世界,有一群等待被“骂”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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