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初,我刚上小学。每逢暑假来临,我就回到三十里外的外婆家帮忙放牛。
外婆家在甘肃临夏一个恬静美丽的小山村里,地处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过渡带,山大沟深,干旱少雨。吃水难、出行难、就医难、上学难、增收难像几顶沉重的帽子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外婆家破旧的土坯房,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耄耋老人,迎接着岁月的一次次洗礼。窗,是一块乌黑的木板,关窗后,伸手不见五指,我为此恐惧到睡不好觉,时常缠着外婆哭闹。房屋简陋破旧,千疮百孔。下雨时,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到处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盆罐,演奏着水声交响曲。
每天早上天麻麻亮,外婆就生炉子烧水,这是用土坯砌成的炉子,点火后,浓烟满屋子乱窜,像极了遮天蔽日的云雾,使人视线愈发模糊,也熏得人泪流满面,喘不过气来。有一些陈旧的家具也熏得发黄发黑,透着一股烟熏味。墙角处还立着几口水缸水罐,保障着一家人正常的生活用水。驮水是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一般把驮回来的水盛放在水缸里,这些水用来洗菜、饮用及做饭。下雨天,将坛坛罐罐都摆在院里接雨水,这些水用来洗锅、浇菜等。
记得舅舅经常带我去三公里以外一个叫沙地沟的地方驮水,沟深壑险,山路崎岖坎坷,牛驮着两个水箱走在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上,艰难地挪动着,慢腾腾的样子,像极了努力爬过崖壁的小蜗牛。舅舅特别着急,大声吆喝着,驱赶着。我们一般都是天微亮就过去,迟了就没水了。记得那是在一个红山脚下,有一个直径约一米五的坑,里面积了一点水,是从山沟里渗下来的,有点浑浊,掺有一点羊粪等杂质。每次去驮水,都会遇到很多人在排队,在等待,我们也不例外。偶尔会遇到争吵的小插曲,但很快会平息下来。有时候轮到我们装水时,已经很难再舀到水了,水也变得浑浊不堪。舅舅跪在水坑旁一边一瓢一瓢舀着水,一边把舀出来的水均匀装进两个水箱里,他简单机械的动作,像极了生产线上运转的机器。驮回来的水沉淀后才能饮用,水中漂浮有少许杂质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家里总是在节省水上想办法。用洗菜水洗脸,且不能用香皂,洗脸后的水还要用来饮牛。那时候,我真切感受到了水是如此的金贵。记得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破了一个水罐,水洒了一地,外婆趴在地上,心疼地捧起地上的泥水往另一个水罐里灌,为此我愧疚了很久。
在惠民政策引导下,舅舅他们村拉通了自来水,再也不用为水而发愁了。白花花的水,干净又香甜,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用多少就可以用多少。自来水拉通的那天,村里炸开了锅,爆竹声夹杂着欢笑声在小山村上空久久回旋。舅舅掬水大笑的情形和外婆端着一碗水欣喜若狂的样子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自来水掺杂着幸福的滋味流进了千家万户,也流进了每一个人干涩的心田里。
随着时代的发展,水缸和水罐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农村面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宽敞的水泥路通到了家门口,电网改造全面完成,互联网实现了全覆盖……舅舅家也盖起了二层小楼,宽敞明亮的房间,精致美观的现代化家具,着实让人眼前一亮。舅舅也比以前精神了许多,但下意识的节省用水还是他深入骨髓的习惯。
我和水缸、水罐的故事,已随着时光的流逝渐行渐远,成为我永恒的追忆。
原刊发于2023年8月25日《西安晚报》第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