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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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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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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老司机

 要说开车与修车技术,我也算一个老司机,但与单位上的两位老司机相比,我点“小把戏”完全不值一提。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汽车驾驶员可谓风光无限,万人追捧。那时没有私家车,没有遍地开花的驾校,能开上汽车特别是小轿车,那更是凤毛麟角。当年即便你有大把的钞票,你也买不到汽车、更加不到汽油,一切的一切都是计划内的产品。当年,我怀揣着很多人的梦想,进入到一家大型国企的汽车队,幻想有一天能摸到万人敬仰的方向盘。于是,我干起了与汽车相关的各项工作,与身边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老司机们一起工作与生活。

车队有两位老司机,除了驾驶和修理技术没得话说外,两人的驾驶车辆及行事风格迥然不同,一个文儒雅致、气度不凡,完全一副国宾级的驾驶风格;另一个胆识过人、技术高超,把汽车驾驶做到了极致。一文一武的老司机至今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记。

“文”司机姓李,此人身材高大,一幅红润饱满的面容,稀疏的头发下有一双笑眯眯的双眼,高高的鼻梁,加上以及柔声细语的说话,给人一种文儒雅致、彬彬有礼的形象。李师傅开的是国产“北京212”军绿色越野吉普车。那个年代,这种带蓬的吉普车是国企领导们的顶级配置,大型国企就这么两台。这种本应是满身泥泞的越野吉普车,在李师傅手里却时刻保持着油光锃亮、一尘不染的车容。虽然是狂野的越野车,那些年基本没有平坦舒适的柏油公路,但凡是乘坐过李师傅的领导都会说:“李师傅开车,没有急起急停,坐起特别舒服,像是在水泥路行驶。”

每一次出车接送领导,李师傅总是仪式感爆棚,一年四季,永远是一身笔挺的灰色中山装,夏天则是白色的钢板衬衣,再配上一双贼亮贼亮的黑色皮鞋,稀疏的头发永远是整整齐齐刷向一边,脸庞上看不到一点胡子拉碴的痕迹。那些年,所有的吉普车没有空调,最难熬是寒冷的冬天,这时李师傅会围上一条宽大厚实的围巾,前后各留置出一节,活脱脱的一幅旧知识分子形象。

不论出车多晚回单位,李师傅都要把满身灰尘泥浆的越野车清洗得干干净净。当年全社会没有洗车店,全靠司机自己动手清洗。李师傅就换上专门的工作服和雨靴,打上一桶水,把越野车从头到尾、里里外外清洗干净。

李师傅文雅的形象,与其他粗犷的老司机们形成的鲜明的对比,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他是一名威严的大领导,结果闹出不少笑话。

由于长期送领导们外出开会检查什么的,经常有接待单位的人员主动热情上前与李师傅握手欢迎,却把唱主角的领导们凉在一边,搞得领导们和李师傅十分尴尬与难堪。这种局面的出现不是李师傅的错,完全是他强大的气场与儒雅的气质惹的祸。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的局面出现,李师傅也想出了妙招;只要送领导们到达目的地,李师傅就赶紧下车,在笔挺的中山装上套上宽大的工作围裙、戴上帆布手套,拿上一大坨棉纱,忙碌地在崭亮的吉普车上擦来擦去,向众人暗示:我是司机哈!

长时间的工作接触,我也了解到李师傅的过去。解放前, 17岁时李师傅就在重庆主城区的车行学车,后来给一家外资银行老板开小车。那时开车的司机地位十分低下,人们都称呼他们为“车夫”,与挑夫、伙夫、屠夫等齐名称道。李师傅说:“旧社会给老板开车,有严格的行为举止及着装要求,稍有不顺眼,就会丢掉饭碗。只有到了新中国,开车的司机才有了地位和尊严。”几十年过去了,我也离开了原单位,我也接触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老司机,但再也没有遇见过李师傅这样的儒雅“文”司机。

而“武”司机则是我另一同事,他也不姓武,而姓王。时值中年王师傅面容清瘦,但两眼特别的炯炯有神,常年留着八字胡,嗓门大而带沙哑,有时还带两句粗话。作为同事,我经常与他一道出差运送货物,刚开始对他并不有好的印象,因为他时常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起床一根烟、睡前一根烟;住进旅馆后,他从不洗脸漱口,更不洗澡;睡觉从不脱衣服和鞋子,合衣倒床就呼噜朝天······但接下来的几件事,让我彻底改变了对他的印象。

由于单位距主城区较远,当年又没有高速公路,全是崎岖的山路,不论是进城或是回单位,早上都要很早出发。当我们一行人早早起来洗漱时,王师傅还在呼呼大睡,我们想让他多睡一会,毕竟百公里的山路,驾驶货车还是很劳累。正当我们还在洗漱整理行李时,王师傅随身携带的小闹钟响了。说时迟、那时快,,王师傅“扑腾”一声从床上翻身而起,用手搓了搓脸说道:“出发!我在外面等你们!”说完,他点上一根烟,径直向货车走去。当我们收拾妥当,来到车前时,王师傅早已发动预热好了大货车,随时等我们出发。

我开始对王师傅麻利流畅的军人动作所触动,因为我也喜欢雷厉风行的风格。随着以后的接触了解,王师傅的故事更让我敬佩。原来,王师傅在年轻的时候当过汽车兵,参加过抗美援朝,当年我们的汽车兵是美国飞机重点攻击对象,他的众多战友连人带车,永远留在了朝鲜的公路上,而王师傅是他们中最为幸运的,活着回了国,退伍后还安排到国企工作。

枯燥的长途驾驶,王师傅向我讲述起朝鲜战场上汽车兵的故事。当年,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汽车都是前苏联支援的“嘎斯”货车,以及我们从国民党军队手中缴获的美国“道奇”卡车。这两种载货卡车都是载重小、行驶速度慢,但有一优势是牵引力大,特别是美国的“道奇”卡车,不仅可以牵引榴弹炮,还可以装载炮弹。王师傅说:“当年在朝鲜战场上,我开的就是‘道奇’卡车,由于行驶速度慢,加上道路条件差,经常成为美军飞机的扫射对象。白天不能行驶,基本是在睡觉,只有晚上才能开几十公里。”王师傅说:“不管是白天或是晚上睡觉,我们汽车兵都养成穿戴着衣服鞋帽睡觉,命令一到,翻身起来发动车辆就出发。长久这样,我就养成了习惯。现在要是脱下衣服鞋帽,还不能睡个踏实觉。”听到此,我完全感觉到和衣而睡的难受。今天我们能够沐浴喷香、宽衣而眠,是王师傅他们这代军人和衣而睡换得来的,我不由渐渐敬佩起王师傅来。

此时,天色已晚,我们的货车还在漆黑的山路中疾驰。我经不住长途长途颠簸,已经昏昏欲睡,而王师傅却精神百倍。“小陈,你知道我们当年如何对付美军飞机?那就是在黑夜里关灯行驶。如果没有月亮光,我们就用一把手电筒,照射一下前方后,赶快关闭后行驶,重复这样操作,美军飞机就奈我们不活,我们还是能把弹药送到前线。”开始,我完全不相信王师傅的话,接着王师傅关掉汽车所有灯光,凭借月光行驶一段路,我面对前方黑洞洞的一片,吓得我赶紧喊道:“开灯!开灯!安全为主。”“放心!放心!这套开夜车的绝活是在战争中练就出来的,没有问题。哈哈哈!”王师傅哈哈大笑道。这下我也明白,王师傅的双眼为啥光亮光亮的,原来是长期开夜车练就的。

越到深夜,王师傅驾车精神越好,还兴致勃勃唱起了“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志愿军军歌。“小陈,我还有一门绝活,也是被美军的飞机轰炸逼出来的,只是无法向你展示。”睡梦中的我一下被催醒。我赶紧问到:“啥子绝活哟?”“在钢轨上开汽车!”钢轨上开汽车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没有人敢这样操作,稍不慎就会车毁人亡。而我们勇敢的志愿军战士为了胜利,却创造了这一人间奇迹。

当年,王师傅拉着满满一车弹药送往前线,眼看就要送到目的地了,但前方的道路被美军飞机炸出一个偌大的坑,任何车辆都无法通过。这时候,汽车连得到信息,前线战士们的弹药很快就要耗尽了,需要急救的伤员也在增多。多一分钟把弹药送上去,就会少牺牲一个战士,而此时汽车兵却无能为力。就在这紧急关头,汽车连连长大吼一声:“汽车连的全部下车,抬钢轨!”不一会,两根粗壮的钢轨就架在弹坑上,连长带头驾驶着汽车,小心翼翼从钢轨上顺利通过。“连长成功通过弹坑,全连战士士气一下高涨。我也壮着胆子,轻踩着油门、紧握方向盘,顺利从钢轨上驶过弹坑,把弹药送到了前线。”从这以后,王师傅他们经常用这种方式应对美军留下的弹坑。

今天,我们许多人都有私家车,遇到道路上的大坑,任何人都不会骑着钢轨开车过大坑。但我们英雄前辈们做到了,正是他们做到了,正是他们舍生忘死前行,今天我们的道路才不会有弹坑,我们才不需要去冒险做到。很多年过去了,王师傅早已退休安享晚年,但我再没有遇见比王师傅更厉害的“武”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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