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鸭子的方河

我永远想象不到数完一千只鸭子的方河究竟会变得多么博学。

方河和我都是村里的笨蛋，方河与我不同的是，他笨的有理有据。我的母亲经常埋怨道，如果我和方河一样，可以每天不动安安静静地数着鸭子，那我的以后的生活将会有多么幸福啊！

方河今天又在河边数起了鸭子，他努力的思考村里的鸭和野鸭究竟有哪些不同。我和村里的其他小伙伴每天下午都会去河边嘲笑这个傻子，方家河里的鸭子有没有一千只我们不知道，但笨蛋就在我们眼前，我们一下子就能数完。数傻子的这个游戏对于我们来说有些幼稚，我们最喜欢干的还是，当方河认真数鸭子的时候，我们一起哄，就把鸭子吓的乱飞，然后问方河：“你数到第几只了？”方河被我们一吓，心里的数字乱了套，只得明天继续数。通常，方河被我们气哭后会找到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对于孩童之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肯定是不上心的。

他边干活边对哭泣的方河说：“没事，明天继续数。”

方河说：“可我忘记我数到几了。”

父亲不耐烦的继续敷衍：“那就和今天一样从一开始数！”

是的，方河又一次接下了这个沉重的任务，他又要从一开始，数河里的鸭子直到数到一千。

一

我最讨厌的就是去村里的学校上学，汉字都认不全，这学期老师竟然要教我们学习英语。我萌生了逃学的念头，二胖对我说新来的英语老师超级凶，要是敢逃他的课，他铁定要拿着戒尺敲我二十下，正当我纠结的时候，三棍安慰我们：“没事尽管去上，你们忘了，其他老师惩罚也只是惩罚班里最笨的学生，咱班里谁最笨？方河！所以只要我们去上学，老师应该也不会怎么收拾我们......”

我们听了三棍的话反而很开心，我们想的不是如何把英语学好，而是看老师怎么收拾方河这个笨蛋。来到教室，这个老师是少见的帅哥，在生活拮据的年代，这个老师竟然穿着一身西服，我们本想开始我们的“传统”在上课之前好好的气老师一顿，但看到他的衣服我们都打消了这个念头，二胖是我的同桌，他悄悄地给我说：“这个老师一定是大官！我们还是老实点吧，要是被打抓住我们可能就被警察抓走了！”我急忙问：“为啥他是大官？因为他的衣服？”二胖说：“当然是，我爹给我说，只有当官的可以买起这种衣服，我们还是小心点吧！”不光我和二胖在小声嘀咕，班里的女同学们也议论纷纷，不用听就能猜的八九不离十，她们肯定是在讨论一个人怎么可以长的这么帅......

新老师看了看我们，班级就安静了，他的课很有意思，连我这种差生都记住了他讲的十个字母。不出几星期，我们全班学生都能熟练的把这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背的滚瓜烂熟了，甚至还会模仿老师溜几个英文单词。曾经对我严厉的父母也很高兴，大声的说：“俺家孩子会洋文了！会洋文了！”

再有趣的课堂也有考试，再帅气的老师也要改卷子。颁布成绩的那天我们提心吊胆，生怕不及格，但班里只有一个学生考了个零蛋。

“方河，零分！”老师用最平静的语气念出了这个让我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数字。他没有打方河，甚至都没有让他罚站，我们起哄，像平常一样嘲笑他，三棍还对老师说：“老师您别介意，他就是个傻子，考多少分都行！”我接着说：“对啊，老师，他就是个笨蛋，您别生气，真不行您可以打他一顿，反正他下半年就不来了......”

老师听到我们在欺负方河就发我们站着上一星期课，然后又问方河：“是我哪里讲的你没听懂？”方河回答道：“不是听不懂而是我没听。”老师刚想说什么，方河继续对我们说：“你们才是笨蛋呢！我知道一种学习方法比在这里上课有用多了！那就是数河里的鸭子，直到数够一千只，我就会知道这世界上所有问题的答案！”我们听完目瞪口呆，而后就是又一阵哄笑......

老师哭笑不得，认为这就是方河找的借口，第二天老师就把方河的父亲叫到了学习，方河的父亲方爱贫严肃的跟老师说：“没错，这是我教给孩子的，我们家没钱，下学期就不来了，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让他不那么难受......”老师也是无能为力，只是找了我们几个爱欺负方河的同学警告我们不要再欺负他了。

方河只是成绩差，但他不笨。依稀记得他在河里抓的青蛙比谁都多，也只有他可以用陷阱逮住麻雀......有一天，下课我看到方河又坐在河边等待着野鸭群的到来，就和他聊起了天。方河当然知道父亲是在骗他但他除了相信别无选择，万一有奇迹呢？我们坐在河边，方河和我聊了很多，不知不觉的就聊到了他的父亲。

方河十分命苦，几年前他的母亲就死了，他的父亲方爱贫又娶了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孩子判给了男方，王爱贫就想着和新老婆再生一个孩子。孩子可以想生几个就生几个，但钱就这么多，谁让他的父亲这么热爱贫穷呢！方河的弟弟方爱国慢慢长大了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可家里能拿出一个孩子的学费......

方河说着，我打断了他：“我猜，你爹肯定把上学的机会让给了你后妈的孩子。”方河继续说：

刚开始方河还是有很大希望的，可几次考试，方河的成绩一降再降，加上后妈在父亲床上吹的枕边风，方河就只能相信父亲的话呆在河边了......

我听了方河的话，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只是问了一句：“你数了多少只鸭子了。”方河说：“十二只，不过我下学期就不上学了，可以一直在这里数了，我想过这是爸爸骗我的，可奶奶也让我数，可能真的数够一千只就有奇迹发生了吧......”我当然知道方河的奶奶也是在骗他，但又能怎么样呢？我心里五味杂陈，只是说了句：“没事，我放学后如果有时间陪你一块数！”

二

到了下学期，方河果然再也没有来学校了，有几次上学我看到了方河的弟弟方爱国，他笑的是那样开心。我不敢和我的父母说关于方河的一切，只能乞求老师的作业不要布置太多，这样我就可以和方河一块数鸭子了。

方河没有了上学的压力，他就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鸭群时有时无。这天方河在河边看到了一只刚出生的小鸭子，他就每天带着这只鸭子待在河边，这只小鸭子乖极了像一只小狗一样，方河给它取了个名叫小豆子。

我升到了初中，想把小学的书给方河看上面还有我做的笔记，父母说这是鬼画符，但方河肯定不会嫌弃，在暑假的某一天，我把这些书拿给方河，方河却拒绝了，我本以为他是看不懂我写的笔记，谁知道这家伙格外顽固，还对我说：“我在这里数鸭子就可以了，数够一千只，你们学的知识我自然就懂了......”

我多么想揭穿这个谎言，可揭穿后又能怎样呢？我们家也只能供我一个人读书，有几次我听到父母在村里和别人聊天，别人家都有两三个孩子，只有我是独生子，许多人劝我父母再生几个，父母也是摇摇头，他们知道，再生，拿什么养？

我舅舅家有两个孩子，我的表姐早都不读书了，和她父母在地里干活让她弟弟读书，只是他们没有像方河父母骗方河一样骗她，表姐也认命，说，大姐生下来就是辛苦命，没法享福。方河也给我说过同样的话，他就是数鸭子的命，数够了，就能享福了......

方河就这样每天的数，不停的数。回到家后方爱国跟父母卖弄着今天在学校里学到的新知识，方河只是对父亲说自己数到了五十只鸭子，方爱国明显知道这是父亲在骗他，他咬着嘴唇想大声的笑出声，父亲瞥了他一眼，方爱国总算是憋住。父亲又问方爱国今天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方爱国说今天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最有意义的一件事。这时，沉默的方河高兴了起来说：“爱国，最有意义的事情当然是数鸭子了！”方爱国没理会方河，对父亲说：“我觉得最有意义的事是读书！”

父亲听后，看了看不知所措的方河，赶紧大声的说：“胡说，最有意义的事情当然是像方河一样数鸭子！”说完给方爱国使了个眼色，方爱国当然知道父亲的用意，他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使将要张开的嘴巴合了起来。吃完饭后，方爱贫把方河拉到一旁对他说：“你现在做的就是最有意义的事情，别看你弟在读书，读书多累啊！出来还是打工仔，你就不一样了，数完一千只鸭子，可能就会成为科学家了！”方河的后妈摸了摸方河的头说了句：“方河最棒了！”

今天这顿饭，让方河相信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事业就是数够一千只鸭子，他第一次感觉到，爸爸和后妈的温暖，为了这个实现这个伟大的事业，方河就更不可能看我送给他的书了，他每天就这样拼命的数着，数着......

三

数鸭子的日子是那样的难熬，方河时常在想，如果所有的山河湖泊里面没有鱼、虾、螃蟹、王八.....那这个世界该多美妙啊！在他数鸭子的这段岁月中，他曾经救助过的小豆子成为了他坚实的精神支柱。在没有鸭子的时候，方河就会对着小豆子自言自语，说实话，小豆子比二胖，三辊他们好多了，无论方河说什么，小豆子都会听，从不顶嘴。

方河只有晚上回家吃饭，早上出门的时候会拿几个馒头和咸菜，中午他坐在河边吃着看着，小豆子看着他，晚上，方河想把小豆子带回家，可一到日落，小豆子就跑不见了，无论方河怎么呼唤它，它就是不出来，方河只能一个人回去，第二天早晨一到河边，就会发现小豆子在等他。又过了半年，方河才数到了七十只，他曾想过，如果数到一千只估计要数到猴年马月去。无聊的时候，方河就会问小豆子一些问题，最常问的是：你的家人什么时候来接你啊......或者是：你的朋友怎么不来找你玩呢？

方河妄想着，小豆子是鸭群里走丢的王公贵族，有一天会有无数只鸭子来迎接小豆子，这样自己就可以有无穷无尽的鸭子可以数了。

于是，方河又会问起小豆子是王子还是公主的问题，小豆子“嘎嘎嘎”的叫着，似乎是在回答。而后方河又自言自语到：“唉，我没啥文化，只能想到小豆子这个名字，你千万别介意啊！”说完方河摸摸小豆子的头。

小豆子长的很快，叫声也变得更加粗犷。又是一个夏天，今年的夏天变得格外炎热。我放了假就去陪方河一块数鸭子，我妈让我把我学过的书带给方河，我摇了摇头，知道方河肯定不会看。方河对我说他已经数到一百五十只了，我打趣的问：“那你有天才的二十分之三吗？”方河尴尬的摇摇头。

方河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个小船，他带着我在方家河上划呀划，小豆子在上面叫呀叫，划到有鱼的地方，下豆子噗通一下就跳了下去，抓了一条鱼，我们呐喊着，以为它会把这条鱼囫囵吞下，谁知道它竟把鱼吐到了船上，来回两次，它才吞了一条鱼......我们在这个河里晃来晃去，方河和我的驾驶技术并不精湛，好几次险些把船划翻，小豆子就在旁边嘎嘎的叫。太阳炙烤着我们，方河似乎忘记了炎热。这天热的连荷花都开了，方河却像一块石头一样。

方河带着我划到了一座小岛上，我们把船靠在岸边，做了个简易的烧烤架。我看着小豆子抓上来的两条鱼，陷入了无尽的思考，因为我不会刮鱼鳞，不会清理内脏，什么都不会，连个野人都不如。

我拍了拍方河说：“你会处理鱼吗？”

方河答道：“当然会了！”

我惊呼：“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方河平静的说：“唉，有个后妈啥都会了！”说完他似乎又觉得这句话说的不妥，又对我说：“以前我也不会啊！多试几次就会了......”

原来是小豆子长大后喜欢去河里抓鱼，它也不吃，第一条鱼总会送给方河，在无数次失败后方河就学会了刮鱼鳞，清理内脏了，当然，这些失败品自然都被小豆子吃了，怪不得它比别的鸭子都要胖。

我把烧烤架弄好后，也插不上什么手，就在旁边默默的看着，看着方河麻利的去鳞，去内脏。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方河现在数了一百五十只鸭子，他似乎真的离天才越来越近了。

方河的动作很快，我们吃的饱饱的，这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烤鱼了。吃饱后，太阳也有了下沉的趋势，它似乎是在等我们回家，所以没有收起全部的光和热。

“方河咱们回家吧！”我说。

“不急不急，你看好了。”方河说着指了指岸边“你当裁判，我要和小豆子比赛，看看谁游的快。”

太阳似乎失去了耐心，它慢慢收起了这世界上的所有温暖。我对方河说：“兄弟，天暗了，不安全，回家吧，我父母可能都等焦急了！”

方河听到了“父母”、“家”、“等”......这几个字眼，显得格外激动，但一瞬间又克制了下来说：“不急，我父母不会急，我和小豆子只游一圈！”

方河和小豆子跳下了水，刚开始趁着太阳的余光还能看清，后来他们游的越来越快，消失到了黑暗中，或者说是在黑暗中找到了自己的路，这条路是如此的狭小，即使是他最好的朋友看到也会拒绝和他同行。我成了一个局外人，有一瞬间我竟然觉得方河的父亲说的是真的，方河数完一千只鸭子，就真的可以把所有问题解决了。

一阵水声打破了我的思考，方河上岸了，他和小豆子几乎是同时上岸的。这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了山，这太阳对人间的胜利与失败已经失去了兴趣，紧接着是一阵风，虽说是夏夜，可这风吹到我们的身上也格外寒冷。还好我们在船上找到了一个手电筒，方河打着光，我划着船，我把船划的歪歪斜斜，回家的道路没有丝毫改变。当我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父母没有睡，月亮依然在。

四

父母见我终于回来，没有责备我，只是问我和方河玩的开不开心。方河是翻进院墙的，他的父母没有给他留门，幸好他家的墙没有那么高。方河到家后没有打扰他的父母，他的父母似乎对他的晚归也习以为常了。如果方河的亲妈还或者，他肯定要去大嚷一通，可现在，方河似乎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只是一个人走到了自己的房间。天一亮，他又一个人来到河边数鸭子，这个家有他们他都一样。

第二天，方河如往常一样来到了河边，他的步伐十分沉重，小豆子对他嘎嘎叫，他也不理，坐到他长坐的石头上就开始哭，小豆子到河里朝他吐水，或用头撞他，他也不动。小豆子急了，如果是往常，方河肯定会和小豆子玩着无聊的游戏来打发无聊的时光。小豆子不明白方河伤心的原因，可能是为了让方河开心，它便又故技重施，跳入河里，把一只又一只的鱼吐到岸上，还把这些鱼摆成有趣的图案。小豆子忙活了半天，方河还是望着湖面，他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抱起了正在摆弄鱼的小豆子，把它吓了一跳，小豆子只是张开翅膀，而后方河对小豆子说了句：“你想你父母吗？我好想我妈妈啊！”小豆子听完也不乱叫了，它的头蹭着方河，方河又说了句：“你这么好，你妈妈肯定回来把你接走的！”

中午，我带着饭来到了河边，方河果然没有回家，他大口吃着我母亲做的炖菜，边吃还把一些菜扔到地上让小豆子吃。我们仨没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怎的，我忽然冒出一句：“你数到多少只了？”明明我是知道的一百五十只，可为什么我又要问？

方河说：“一百五，可能永远都是这个数字了！我要当一辈子笨蛋了！不过也好，当笨蛋没烦恼。”

我赶忙安慰：“哎呀，一百五，嗯，是一千的二十分之三，你已经有二十分之三是天才了！”

方河听完我这句话，终于笑了笑。在我们对话的时候，我和方河忽略了在地上吃菜的小豆子，它也听得格外认真。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暑假快结束了，我不能陪方河了，要在家里玩命写作业了，在暑假期间我过了生日，父母没有给我准备蛋糕，他们给我做了顿丰盛的大餐，在吃饭的时候母亲问我有什么愿望，我在心里想起了方河，想起了他的父母，这个愿望除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外，还希望方河的父母对他好点，可转念一想，我还是许下了希望他早日数完一千只鸭子。

可能两星期，也可能一个月过去了，方河一只一个人在河边，小豆子失踪了。具体细节我不知道，只知道，最初的几天方河哭的很大声，慢慢的就习惯了，就像他习惯了自己的后妈，习惯了他的弟弟方爱国。我父母的文化程度不高为了我能考上好的高中，这学期我就开始住校了，周五回来路过方河数鸭子的地方，也没有去打扰他，每次都是背对着我，他越来越高，像是一棵黑黑的树，没有枝丫，不顾大自然的反对，立在了那里。我多想去和他一起，但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人生就是这么的不公平，你慢慢习惯吧你！”这是《海绵宝宝》里的台词，在多年以后我才看到了这个动画片，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方河。万幸的是，小豆子并没有抛弃方河。

方河照例来到河边，从一百五十数到了一百八，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他已经习惯了小豆子的离开。

“小豆子一定是去找自己的父母了，一定是这样！”方河边想边发呆。忽然他的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嘎嘎”声，小豆子回来了！而且是带着一群鸭子回来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嘈杂，不一会，只见小豆子在鸭群的最前面，它真的带来了一群鸭，大概有十几只。这些鸭子和方河平常遇到的鸭子不一样，小豆子把它们带到方河的身边，这些鸭子就跟着小豆子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等待方河的检阅。

五

如果是以前，方河肯定会用最快的时间把这些鸭子数完，可今天，他看到小豆子来到他的身边他，他飞也似的抱住了小豆子，哪怕这些鸭子会游走，走了之后再也不回来了，他也不在乎，他就这样抱了好久好久。

小豆子带来的鸭子并没有游走，它们似乎是小豆子的朋友又好似小豆子的亲人。在方河抱小豆子的时候，它们就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小豆子兴奋的叫着，方河自言自语：“这一定是小豆子带来的，它想让我尽快数完一千只！”小豆子一定是对方河说了许多话，可方河哪能听懂，不过方河意识到了，这是小豆子与自己见得最后一面了，这次见面后两人真的会，永远见不了了。

方河知道这十一只鸭子对于一千是杯水车薪，不过他依旧感谢小豆子。小豆子叫完后，咬着方河的裤腿，把他拽到河边，似乎在说：“上次在岛上我们没有决出胜负，这次我们再比一次，最后一次！”

方河把心沉了下来，对小豆子说：“最后一次！好好比！”

他们两个一起跳入河中，方河奋力地游着，他似乎是在流泪。小豆子也游的飞快，最后是方河赢了。

这次胜利是这么痛苦，这么刻苦铭心。临走前，他蹲下身对小豆子说：“以后，你就不需要我了！将来要听爸爸妈妈的话，你要好好生活，不要像我一样颓废人生!”

小豆子听完嘎嘎的叫着，它一定是在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啊！”

方河摸了摸小豆子的头说：“等你可以独当一面，等你吃够一千，不对，吃够五百条鱼，长得壮壮的我们就能见面了。”

这天小豆子的家人带走了小豆子，方河又是孤身一人了，他现在唯一的依靠，可能就是父亲送给他的那个谎言了。

我也上了高中，很少看到方河了，父母对我要求格外严格，希望我考上一个大学，以后远离这个小小的村子。在我刚上高中的时候还会和父母偶尔说起方河，现在也没聊过他了，上次二胖去初中给他弟弟开家长会时见了他一面，方河来学校也是来给方爱国开家长会的，我本以为方爱国在学校过得很滋润，可村里每个人都知道他有个数鸭子的傻哥哥，就不愿搭理他了。

二胖给我说：“这是他自作自受，谁让他顶了他哥哥！”

我说：“你有没有问他，数多少只鸭子了！”

二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不是吧，你还认为他每天都在数鸭子吗？这种话糊弄糊弄小孩可以，方河都快成年了，他肯定要为他的生计做打算，我听说方河的父母还想让方河去外地打工给他第攒学费呢！”

我听完，思索了许久，我没有去想方河有没有继续相信他爹的谎言，我只是在想上次见他，他数到了多少只鸭子，这个最平常的数字会不会成为方河一生的遗憾。我努力回想那个暑假，我们一块去孤岛，他和小豆子比赛，可再也想不起他对我说的那个数字了，我只记得，他把那个数字说出来的时候是那样的自豪，那样的骄傲，仿佛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也可能这是他可以向我炫耀的属于他的唯一的财富！

高中生活十分枯燥，两周回一次家，每次回家骑车路过方河数鸭子的地方，现在已经空空如也了。我也想过去方河的家里看看，但现在更重要的是我的学习，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去他家门口蹲点，可现在我被成绩，前途压的喘不过来气，只得自我安慰，以后我考上了好的大学，找个好工作，攒够钱，一定要买无数只鸭子，让方河数个痛快！

六

高考成绩出来了，我考上了一个公办二本，现在可能觉得没什么，但在当时这在村里无疑是爆炸性的新闻，我爸十分爱面子，就办起了升学宴，把能邀请到的人都请了过来，二胖，三棍，甚至还有方河的父亲方爱贫和方河的弟弟方爱国，我多希望方河会出现啊！

那时候我真的天真，如果方河出现了，我一定会对他说：“你不用在守着这条河了！我考上大学了，未来我会赚很多很多的钱，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钱买鸭子！你成了天才后就开个公司，把我雇进去！”

唉，方河始终没有来。在吃饭的时候，我给爸爸使了个眼色，爸爸给每个人都敬酒了，唯独没有与方爱国，方爱贫敬酒。在热闹的宴会中，老师问我以后有什么理想，我就把心里话一股脑的说出来。

喧闹声，祝贺声，都沉了下去。二胖和三棍，我的父母，曾经教我们英语的西装老师......都认为我是说给方爱贫，方爱国听的。可我根本没这么想，我告诉自己，我是说给方河听得，方河一定是在地球上的某个角落，做着自己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事情，他不知道我考上了大学，但他一定能猜到，在遥远的故乡，他的朋友还在想着他。

这个暑假格外漫长，我一个人经常去方河数鸭子的地方，几年过去了，方河坐的那块石头还在，风一吹，河水还是会不问缘由的流向远方。偶尔有几只鸭子路过，我都会细心的记录，我早已忘记方河在这个河边数的那个数字，可我想替他多数一些。二胖还准备和我一起去问方河的父亲，方河去哪儿了，我对二胖说：“出去打工了呗！这都不用问。”

大学的时光过得非常快，专业要毕业了。现在想象，我当初在升学宴上说的话有多么的傻。由于大学扩招，我的学历并不吃香，曾经想着要赚钱买够一千只鸭子，现在只想着让某个好心的老板收留我，混口饭。

毕业后这几年我也想过去问问方河的下落，但我没本事啊，我连自己都没法养活自己，又怎么能照顾好我的兄弟呢。说到底，我和方河一样，都是在生活的谎言中不断前行。方河也确实比我聪明，他不会去戳破，而是选择相信，方河要过得比我幸福啊！

在外边折腾了几个月终于找到了一家公司，一个月工资两千，我还是接受了。去面试时，老板说的天花乱坠，这不过是个七八个人的小团队，却被他说的像一个上市公司一样。我知道老板在给我画大饼，但我同无数个毕业生一样，接受了。

周一上班的时候，我对着镜子看了看我自己，心里想：现在方河一定数完了一千只鸭子，他肯定变得十分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