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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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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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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拉嘎

电影院门前广场上有一排宣传栏,里面贴满电影海报。我在姐姐班上当旁听生,认得几个字,放学就跑过去把它们当成小儿书看,百看不厌。反正我也没钱买。

日月翻转交替的时候,我看见了铜拉嘎。

他穿了件紫红色的蒙古袍,背着尼龙丝蛇皮袋,里面鼓鼓囊囊地不知道塞着什么。弯腰探脑地在光秃秃的广场上逡巡。他的蒙古袍估计是从他爸爸那里继承的,超级肥大。春风卷起袍子的下摆,向后蓬蓬的鼓荡着。楼影遮蔽的地方阴暗清晰,他像一只煮熟的巨大红虾米,阳光明媚之处刺眼恍惚,他像块移动的小红蒙古包。

几个半大的男孩在广场上滚铁环,从他身边呼啦啦地跑过来,又呼啦啦地跑过去,边跑边齐声高喊:

“向我开炮!冲啊——冲啊——”

无中生有!

我继续看海报。上面画了一个女人,眉眼很像我妈妈,女人脸旁边写着《喜盈门》。海报底端,是一个个小方块,画着剧照写着简介。

我看得入迷,没有注意到铜拉嘎啥时候站在了身后。看完了,移向另一副海报的时候,才看到他。

“你站在我后边干啥?”

他指了指我脚下。我踩着一块纸盒片。

我正要移开脚。一个男孩冲了过来,抓住他背着的袋子,骂了句“野孩子”,往后一抻。他四仰八叉的倒仰了过去。那个坏小子跟铁环一起滚远了。

我说不出的恼火,指着跑远的小孩,喊:“你要干啥?”

我伸手去拉他。他摆摆手,自己爬了起来。比我高半头,比我还瘦,是我的加强版。

他腼腆地笑了笑。眼晴细而弯,弯弯的像细镰。笑容放大的时候,两颊的肉挤了上去,眼晴就变成了两道弯弯的线——眼白眼仁统统消失了。

我忍不住笑了,捂着嘴清脆爆裂的声音都喷薄而出。“嘎嘎嘎嘎”的笑声惊着了海报栏上停伫的几只白鸽吧,它们扑棱着翅膀盘旋着朝夕晖光影中飞去,光线在它们毛茸茸的翅膀镀上莹光,星星点点,如冬日暖阳里飘落的晶莹雪粒。

小伙伴佟大胖那个讨厌鬼在大院里摔跤掉了一颗门牙,我也是这样笑的,他追了我两条街。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我,脸红到脖子根,嚅嚅地问我:“笑啥?”

我笑够了,“我的一个只眼比你两只眼乘以二都要大。”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他的眼晴陡然睁大,有筷子尖那么宽。旋即也“嘎嘎”大笑起来,比我笑得还凶,不一会儿就掐着腰捂着肚子瘫坐在地上了。

就这样,我认识了铜拉嘎。

我妈让我去院门口“津津商店”打酱油。

“津津商店”比百货商店和几个副食店都有名声。老板是小伙伴铁梁的爸妈——天津知识青年。他们家东西很新鲜,连铁梁兄妹穿的衣服,都比百货商店里的衣服好看。我二姐几分钱几分钱的攒,攒够了就去他家店里买“利民蒜蓉酱”。

铜拉嘎在打酒。一只粗瓷蓝边大碗放在柜台上。

我没见过用碗打酒的,是收音机里讲的梁山好汉吗?我想。

铁梁爸舀酒的时候,问:“又给你阿妈打酒?”

他没有回答,却看到了我。愣了一下,慢慢地咧开嘴。我们相视而笑。

他和上次一样,也穿了件夹棉蒙古袍。湖蓝色的袍子上镶了月牙白的花边。只是比那件合身。袍子上有几处破口,棉絮探头探脑地钻出来。也许看到我在打量他,用手指将棉花往里面塞。科尔泌的五月,温暖在各家柴垛上蒸腾起来,整个小镇都泛滥着暖意,早晚虽说春寒,穿着薄棉衣应该会汗津津的。

“你叫啥?”我歪着脑袋,食指含在嘴里问道。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两只手在袍子上来回蹭了几下,伸过来,把我脑袋摆正了!

我俩同时大笑了,笑得乱颤。

铁梁从里屋跑了出来,说:“你不认识他?”

“现在认识了。”

“他叫铜拉嘎”

“土拉卡?‘

“不对,是铜——拉——嘎!”

“土——拉——卡!”

我的舌头不会打卷,实在发不出那个高难度的音。

“错了!是铜——拉——嘎。收破烂那家的铜拉嘎!”

铜拉嘎本来是笑得前仰后合的,突然立住不动,笑声藏起来了。付了钱,拿起柜子上的酒碗麻溜地跑了。

“你家在哪?”我追了出去。

他指了指马路斜对面,说在福利楼后面,然后端着碗跑了。酒水一股一股地飘洒了出来,打湿了他的袍子。我紧张起来,照他这样跑回家,可能就剩酒底了。他妈妈会不会打他?

不知怎么回事,“土拉卡”这个名字很快在院里小孩间风靡。还声名远播,不久之后,院外的孩子也这么叫他。

这天在大院门口,隔着马路看到他。刚想招呼他,一个小孩在他后边喊:“嗨,土拉卡。”

他迅速蹲下来捡起地上一块小土疙瘩,回过身直接向那个破孩子掷了过去。他练过射击吧,打得稳准狠,直接命中额头。打完还不过隐,跑了过去,薅着那个破孩子的衣领子,举起右手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大声吼:

“你再叫一句试试——再叫一句试试——”

我又难过又害怕。觉得是自己让他被人笑话,想着他也会打我,更不会和我交朋友了。

回到家,我和妈妈讲起这件事。说我只会叫“土拉卡”,不会叫“土拉卡。”妈妈对我讲那是我发音不准确,慢慢地就会叫了。并告诉我蒙族人和汉族人习俗不同,叫错姓氏喊错名字,或者摸头,都是忌讳。

我更坚信他不会与我好了。

我和铁梁、小二与大留在马路边的空地上弹玻璃球。正玩的开心,突然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我一回头,看见是他。

他把我拉到一边。

我歪着头咬着手指不敢和他说话,怕叫他错名字会挨打。我见识过他的厉害和凶猛。

却不知道他为啥也不说话。

终于,他先说话了!咧开嘴先笑了笑,微微弯着腰,伸长了脖子,把脸凑到我眼前,拉长音说:“土——拉——卡。”又在袍子上来回擦了擦手,伸过来,把我脑袋摆正,将我的手指从嘴里拿出来又塞了回去。

我不想笑都不行。

从那以后,他经常找我过来玩。也不知道怎么打听到我家的。很准时,隔一天来一次。

每次来都带礼物,像宝贝一样的送给我。少了一个鼓槌的拨浪鼓,断了手柄的小风车、少了两只轱辘的小汽车,彩色的玻璃球,少只翅膀的小飞机……而且,没有一点尘土污渍。

我们把它们装在一个箩筐里,盖上盖子,放在我家柴禾棚里面。他来的时候,我们一起玩过家家。他说他当我爸爸,我说等我长大了我爸爸就回来。他就不当了。又说当我哥哥,我马上就答应了——我哥哥从来不搭理我。

他最喜欢那只没有翅膀的小飞机。

他高举着残疾的小飞机,在我家几个果树间风一般来回穿梭,高喊:“小弟,你坐好,哥带你飞。”

“飞去哪?”

“不知道。哪远飞到哪,飞到有吃有喝不挨欺负的地方,就是不回甘旗卡。”

“那我不去,妈妈不在身边,我咋办?”

“有哥在,哥保护你!”

他说的话我都相信!

我陪他去火车站前捡东西,看见两个大一点的孩子抢一个小朋友手里的玩具。我指给他看,他扔下袋子风一样跑过去,和那个两个孩撕巴起来,抢回玩具还给了小朋友。

我很羡慕那个小朋友。

“我们院里的额尔敦老欺负我,骂我‘没爸爸’。”我说。

“回头我去找他。他就不骂你了。”

“真的?”

“真的!有我在,你别怕。”他说话像个大人,那么令我安心。

他是怎么做到的呢?额尔敦那个破孩子见到我不再扯着破嗓子喊“没爸爸”了。更令我感到费解的是,额尔敦还成了他的小跟班,有时候还帮他捡东西!

“额尔敦咋那么听你的话?”

他笑着不回答,我怎么问,他也不回答。我猜——是他俩都会说蒙语的缘故吧。

五一节,我们仨抬着一大尼龙丝袋子的东西去废品站卖。

“一块五。”没等废品站的叔叔查验,铜拉嘎就报了价。

那个叔叔左扒拉一下右扒拉一下,“一块。”

“一块五。”

“一块二。”

“一块五。”

“那你背回去,不要了。”叔叔不耐烦地说。

“好吧!”听到铜拉嘎说完这句话,我以为他妥协了。紧接着他说:“不卖就不卖!”

我们正打算把东西往袋里装,叔叔又改口了,“行吧,一块五就一块五。”

“叔叔,我算过的,要是别人卖你,最少一块七。我卖你一块五,我少挣点,你就多挣点。”铜拉嘎说。

我目瞪口呆,不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你咋啥都会,土了卡?”

“会啥?”

“会做买卖,会讲价,会挣钱!我啥也不会。”我嘟嘟嘴说。

“我阿爸说,让我挣钱养家。”他刮了一下我鼻子尖。

我们仨坐在废品站大门口的石墩上歇着,土了卡拿出五分钱递给了额尔敦。

“去,买根冰棍。”

额尔敦接过五分钱,眼神不可思议地从我俩脸上划过去,“一根?咋吃?”

“让你去你就去。”挥了挥拳头,指了指我,”他吃。

铜拉嘎不像别的小伙伴,不论我家房门是开是关,都直接闯进来。他一律敲门,门没有关也会敲。“砰砰砰”拍三下。如果没及时得到回应。停顿一小会儿,又三下。

他规规矩矩地坐在炕头或炕稍,双手放在两腿间,也不东张西望,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我妈问他你多大了,上学没有之类的话。他问一句答一句,没有多余的话。他蒙汉齐通,并驾齐驱。不像有的蒙族小伙伴,说起汉语来,含混不清。

遇上饭点,我妈会留他吃饭。他不说吃也不说不吃。让他上桌,他就坐下来。我妈每天会单独给我蒸上两个馒头和两个花卷,我会分给他一个。我姐要吃我都生气,分给他一点不心疼。

他只吃半个,举着半个花卷问我:“可以留下来吗?”

“留给谁?”

他环顾一周,不回答我。

就剩我俩的时候,他小声的附在我耳边说:“留给我妹妹。”

我没见过她妹妹。我见过他哥。

他哥经常背着一个大袋子,在大院里挨家挨户门前走,见到铁片、纸盒、酒瓶之类的东西,捡起来放进袋子里。见到我们,挥挥手,打个响指,像个大人一样。他哥和他长得不太像。他哥眼晴大大的,样子凶凶的。

那天,铜拉嘎从我家走的时候,遇见来我家挑水的赵姨。她住在前排房,来挑水也来找妈妈聊天。

她惊讶地问妈妈:“铜拉嘎咋来你家了?”

“他找小阳玩。他俩儿可好了。”

“你咋让小阳和他玩?”

“咋了?”

“他妈你不认识?人不行。”连连摆手。

“认识,不就是马路对过住的吗。咋不行了?白白净净,长得挺好看。”

“长得好看有啥用,人不正经。”

“长得好看就不正经了?你可真逗。”

见我妈不相信,赵姨更起劲了,“我说你还不信。就是不正经。三个孩子三个爹,你还说是正经人?还天天喝酒!”

“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嫁娶是你情我愿的事,哪里就不正经了?”

“她老家是下面村里的。第一男人得病死了,留下一个儿子。你说就守着呗。娘俩有啥过不了的。像你,还五个孩子呢……”

赵姨停顿了一下,呵呵干笑了两声,转移了话题:“又嫁了第二个,是个北京下乡知青,生下铜拉嘎,人家就返城了。不要她们娘们了。这不,又嫁到咱这来了,生了一个闺女……这个后爹也不是东西,铜拉嘎和他哥虽不是亲生的,不让上学也就算了,天天非打即骂哦!”

“你咋知道?”

“我远房表弟媳妇和她是亲戚,还能不知道!”赵姨左右看看了,压低了嗓门,“对了——小阳妈,铜拉嘎他哥偷东西,你可小心点。天天在咱院里晃。”

瞎说,一派胡言。那是捡,不是偷!我不想听了,什么正经不正经,嫁人不嫁人,和“土拉卡”有啥关系呢?我就喜欢和“土拉卡”玩, 。

爱咋咋的!

我妈去粮食供应站买米,留我一个人在家。闲着无聊,出门迎我妈。路过“福利楼”时,突然想去他家看看。我从来没有去过铜拉嘎家。

他家福利楼后面的胡同里,三间低矮的土房,看起来灰突突的。院墙也是土坯垒的,很矮,踮脚尖就可看见里面。院里堆满了瓶瓶罐罐,纸盒铁块,东一堆西一堆,感觉没有下脚的地方。

铜拉嘎在房山那里拿鬃毛刷给马洗澡。一匹很矮小的马,栗色鬃毛,马蹄雪白,眼若铜铃。马路上经常有人骑着高头大马奔驰而过,威风凛凛。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矮小的马,像个超级大的玩具马,想冲上去抱抱它。

“土了卡,土了卡……”

他没听到,他家的大黄狗倒是听见了,朝着我狂叫。它的叫声和我家馒头花卷的叫声不一样,像狼。我没听过狼叫,估计就是那样。

我出溜一下坐到了墙根底下。

“土了卡呀——土了卡,土了卡呀——土了卡。”我的声都有颤音了。

他听见了我的叫声,一溜烟风一般跑了出来。

他把我拉了起来,像哄小孩似摸着我的头,“小弟,不怕不怕,有我在!”

进了院子,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他指着地,说:“小弟,我走哪你走哪,要不会有钉子扎你。”

“土了卡,你有马——有马!咋不告诉我。”

“我早告诉过你了。你还说,家里那么大点的地方咋能住下马。”

他把我领进他和他哥住的屋子。

他家三间房,中间那间是外屋地,两边屋子住人。外屋地上,洗衣盆、劈材、铁锹、扫帚和捡来的破铜烂铁肆意横行,我们像跳十字格一样跳着脚进他的屋子。他将食指立在嘴边,示意我小声点——他妈和他妹在睡觉。

他的屋里有两张床。他哥的被子和衣服裹成一团堆在床上,如山包一样隆起。上面竟然还有一只破皮鞋在耀武扬威。

和他哥哥的床铺对比起来,他的床铺是另外一个世界。床面铺着一块洗得泛毛边的花布单,被子叠的像豆腐块。磨得能看见布料纤维的床单竟然连道褶皱都没有。我看了看,没有立刻坐上去,生怕坐出褶皱来。

被子上放着的缺了一只胳膊的洋娃娃脸上扣着一本蒙语小儿书。

“你没上学,会读吗?”我指着书问。

“会读一点。”

“你咋会的?”

“我会问,不会我就到处问,问问就会了。”

他让我躺床上去,我没有理会他。心思又回到马身上了。我说:“你有马!”

“我真的告诉过你,小弟。你还说家里那么小咋能住下马。”

“那你没说带我骑马!”

他坐下来。小手弯成一个窝扣在我耳朵上,说:“等我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哥带你去草原上骑马行不行。”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家有一幅全世界最好最漂亮的马鞍。我知道藏在哪。”他很神秘地说。

去草原上骑马,是多么离经叛道的事啊,妈妈是不会同意的。

这件事很快我就忘了。

小学一年级刚放暑假没几天,他面红耳赤的跑进我家,竟然没有敲门。见我妈我姐都在,站在大屋门口喘着粗气,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去外面。

到了院子门口,左右看了看,甩下头,竖起大拇指往后一戳,得意地对我说:“走,哥带你去骑马。”

我呆如木鸡。

那是多么美丽的马鞍呢?我形容不出它的美好。摩挲着马鞍琥珀色的皮革,目光一寸寸扎进去。乳白色的前后鞍桥(扶手)细滑流畅,是天上的月牙倒扣上去的吧,银色的丝线在皮革上蜿蜒成小花和藤蔓,在我眼里荡漾着波光。

铜拉嘎拍了拍马鞍坐垫,“这可软乎了,我哥说里面塞了满满的羊毛,你一会坐上去就不会硌屁股。”

我俩牵着马走啊走,走出小镇,走进了沙地,也没看见草原。

“土了卡,草原在哪?我快累死了。”

“阿妈说,一直往南就是草原了。我也不道咋还没到?”

“那咱回家吧。我妈找不着我该急眼了。”

“那也得骑一圈再回去,要不然白来了。”

“在这骑?”

“嗯,就在这骑。这全是沙子,掉下来也不疼”

铜拉嘎牵着马,让我爬马背上。马那么矮小,我费了半天劲也没蹬上马鞍骑上马背。

铜拉嘎一手牵着缰绳,一边蹲下身,拍了拍肩膀说:“来,踩哥肩膀上,我一顶你,你就上去了。”

还真上去了!可刚骑上去,马就低头,我感觉整个人向前俯冲快要掉下去。大声喊:

“土拉卡呀土拉卡……”

铜拉嘎拍着马头,顶着风指挥着,“小弟,别怕——别怕!有我在!拉紧缰绳,好……脚往前蹬,对对,往前蹬,好……身子往后仰,对对,往后仰……”

他顶着风迎着沙喊着号令。我高高骑在马上。

展眼四望,天空斑斓澄明,大地空阔安静,世界是我们两个人的,一草一木都显得多余,有他就够了。

回来的时候,他牵着缰绳让我一直骑在马上。迎着四方投来的目光,感觉是个凯旋而归的英雄。

我问了他一个我憋了很久没有说出的问题。

“土拉卡,我问你件事行吗?”

“说吧。”

我看着他的后脑勺,又寻思了一会。他见我没说话,就回过头来。我又看见他那又弯弯似细镰的眼晴。

“土拉卡,你看见的人和我看见的人一样大吗。”

“一样大。”

说完,大步溜星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转过身来,望着我,怔了一下,旋既笑得原地转圈,浑身抖索,站不稳了!

小马嘶鸣,日光橙红。

冬天最后几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他火急火燎地跑来对我说他要走了。我问他去哪里?他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他哥要带他去北京找他亲阿爸。还和我拉勾上吊不许我告诉任何人。

“你咋去?”

“我哥说扒运煤的火车去,轰轰隆隆几天就到了。”他猛地拍了下我肩膀,“我哥还告诉我,我小时候的名字叫齐齐,我亲阿爸姓齐。”他的眼晴努力地睁大,晨光挤进去,眼里布满光芒。

“齐——齐——?”

“你终于叫对了。”他咯咯地笑着,摇晃着我的脸。

“是‘我爱北京天安门’里的那个北京吗?离咱多远呢?”我问。

“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有多远。”

“那你会回来看我吗?”

他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真的?”

“真的,一定会,还要带你去草原骑马。”

“可是,你走了,别人欺负我可咋办?”

“你告诉我,我就回来。有我在,你别怕。”

“可是我咋告诉你呢?”

铜拉嘎叹了口气,冲着我摇了摇头。

他回家后,我整日坐在院门口的桃树下等着他。听见小朋友的奔跑声,都会向门外张望。

两天后,我决定去找他,把我最喜欢的米老鼠送给他。他是属老鼠的,比我大两岁。

他妈妈说,不知道去哪了。好像丢了一块橡皮。

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心中永远的如风少年。

可我固执地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找我,带我去骑马,对我讲“有我在”。还要告诉他,那天,再往前走走,就会看见美丽的科尔沁草原。

再见,铜拉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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