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曹家村最后一位老人,我忘记我的手指是如何断掉的了,我只记得在大山之外还有另一个我。
一.
“我听说咱家有把祖传的刀搁爸那呢?”
屋子里一片漆黑,皎洁的月光倾洒进来,照亮了曹老汉的半张脸,而另一半则依旧隐匿在黑暗里。
“好像是,你问这个干啥。”曹老汉闷闷的声音响起。
“你傻啊,你不勤打听打听,到时候啥好东西都给他老儿子了,跟咱俩年轻的时候一样,啥也分不着,那日子苦的,那时候可真是啊……”曹老娘还在念念叨叨,一旁的曹老汉呼噜声渐浓,曹老娘侧头看了一眼,回过头,闭上眼,咽下喉咙里的辛酸,枕在回忆里睡去了。
“咣叽。”随着一声重物落在案板上的声音,一只新鲜的大猪头被曹老汉摔在了摊位上,曹老汉满不在乎地把油乎乎又沾着几丝猪血的手抹在白色大背心上,旁边帮忙出摊的曹老娘见了,在背后狠狠的瞥了曹老汉一眼。
“猪肉都弄好了,你在这看着吧,我现在回家给老儿子做早饭去了。”曹老娘用抹布擦了几下案板,把抹布放在一边,解着自己的围裙说道。
一旁的曹老汉没有说话,算是默许。曹老娘早已习惯了曹老汉的沉默,但走之前还是嗔怪了一句,“八竿子打不出一句屁。”
早晨天刚蒙蒙亮,空气中带着湿哒哒的阴凉,但曹老娘一想起在家酣睡的曹小刀,那踩在黄土小道上的脚瞬间蹬得飞快。曹老娘和曹老汉一共生了俩个儿子,大儿子叫曹大刀,小儿子叫曹小刀。
曹大刀与曹小刀差了整整十一岁,但两人的性格可谓是天差地别,在曹老娘眼中,曹大刀简直是一个混世小魔王,曹大刀小的时候曹老汉和曹老娘上镇子去抓小猪仔,曹大刀就是不让曹老娘走,一个人坐在院子上的石阶梯上嚎啕大哭,气的曹老娘冲进伙房抄起一把菜刀,吓唬曹大刀说,你要是再嚎,老娘就把你舌头剁了。面对曹老娘的恐吓,五岁的曹大刀眼都没眨一下,还在老地方哭。最后曹老娘实在是拿他没辙,只好拜托隔壁王大妈来照顾曹大刀。
相比之下,曹小刀就听话得多,据曹老娘说,曹小刀出门看见喜欢的东西就远远的看着,从来都不会哭闹,看到曹老娘在忙,就自己一个人搬个小凳子默默的坐在一边看自己的小人书。
曹小刀从小体弱多病,曹老娘不知哪里找来了个算命先生,要给正在发烧的曹小刀算一卦,算命先生眼睛一翻,手里掐着诀,嘴里念念有词,神秘的模样让旁边看热闹的女人都熄了声,最后算命先生定定的看着曹老娘,眼中一片清明,双手合十对着曹老娘说“这孩子本是天上的童子,现在下凡来了,初到人间有点不适应,慢慢的就好了。”算命先生的一番话语顿时使曹老娘心花怒放,周围人都露出羡慕的目光,曹老娘虽然人飘飘然但是嘴上还是说着:”哎呀,可怜了我儿,童子啥的有啥用,只要我儿健康,就算是个傻子我都认了。”
曹老娘到了家,第一时间就是叫醒了曹小刀,紧接着拿出在被子里暖了一宿的衣服叫曹小刀穿好,又忙忙乎乎的去烧火做饭,曹小刀慢吞吞的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拿起曹老娘给放在桌上的零花钱塞进了包里。
“老儿子,饭都做好了,你一会赶紧吃,吃完赶紧去上学,你爸还没吃饭呢,我去给他送点。”说罢,曹老娘又马不停蹄的走了,曹小刀盯着曹老娘的背影,直到厚重的大门被关上才收回了目光。
教室里学生们已经来了大半,曹小刀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发现自己椅子的一条腿已经松动了,曹小刀拎起椅子往学校杂物室走,打开杂物室的门,没有想象中布满灰尘,相反窗户被人打开过,太阳暖洋洋的照进来,空气中带着些许惬意,曹小刀巡视了一圈,发现杂物室角落里的一把椅子,曹小刀走过去摸了摸,椅子很牢固,上面铺了好多的枯叶。曹小刀没有多想把上面的叶子都抖落后,拎着椅子走了。
“叮,叮,叮。”老师拿着小锤子敲响了吊在走廊的铜钟,这预示着孩子们要上课了,曹小刀拎着椅子不紧不慢的走进教室,正在打闹的沈大鼻涕突然不闹了,直勾勾地盯着曹小刀手中的椅子,半响后,又气呼呼的瞪着曹小刀。
“同学们,我们今天上作文课,主题是我的理想。”高老师推了推眼镜框,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大字-我的理想。
“理想,啥理想。”高老师写字的瞬间,底下的同学们都小声的窃窃私语起来。
“诶呀,你傻呀,理想就是你以后想成为啥样的人。”
“我呀,我来年就和我表哥出去打工了,挣钱回来娶媳妇。
“你呢,你呢。”
“不知道。“
听见底下同学们如同小老鼠一样小声吱吱,讲台上的高老师不禁笑了一下。
高老师是城里下乡支教的老师,高中时高老师并不想报考师范类学校,空有一腔抱负却没有与父母谈判的勇气,大学毕业后,高老师带着不服气申请下线援教,虽然千不该万不愿,但高老师对学生们都很上心,希望他们能飞的更高。
与其他同学的热情相比,显然曹小刀的思绪不在课堂上,此时的曹小刀正在脑里幻想着一出大戏,一位白发仙翁带着七彩神鹿脚踏祥云来接他,那老头对着曹小刀说:”少年,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就是那个命定之人,唯有你方能拯救苍生。“紧接着,画面一转,曹小刀身披大红花出现在曹家村,众人对曹小刀称赞有加,多年未归的曹大刀也回来了,曹老娘也一脸欣慰的看着曹小刀。
曹小刀的梦正做到一半,就被高老师叫起来了。
“……”一点课没听的曹小刀没有想象中的大红花,只得一脸尴尬的看着高老师。
高老师盯着曹小刀说:“又溜号了你,你这孩子一天天怎么老是上课发呆,一下课活蹦乱跳,一上课呆若木鸡。”
曹小刀没有说话,场面愈发尴尬。
“嘿嘿,高老师,您不用管他,我听隔壁婶子说人是天上的童子托送的,命好着呢,啥也不干他家的猪就够他吃一辈子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吃成他爹那样的大猪头哈哈哈哈哈哈。”沈大鼻涕的话引得其他同学也跟着哄笑。
曹小刀的脸霎时间红了,对着沈大鼻涕大喊:“你信不信我把你那个破布衣服给你扯成烂布条,冻得你流鼻血?”
沈大鼻涕也怒了,众人皆知春夏秋冬四季,沈大鼻涕从没有穿过合适的衣服,衣服上的洞边被摩擦得不成样子,连缝都没有针脚落下的地方。
沈大鼻涕原名叫沈松,一到冬天,沈松的脸被冻得通红,就算鼻涕流到嘴里也没有感觉,每次都是别人提醒,沈松,擦擦鼻涕,沈松,大鼻涕。久而久之,沈大鼻涕这个外号就流传开了。
沈大鼻涕瞪着曹小刀,突然又笑着说:“是,我家可没有你家那个偏心眼的娘,给你喂的像头猪,却给你哥撵到大外面,一年一年都不回来,别是死外面了。”
曹小刀听见这话,脑袋瞬间翁的一下,迅速的冲到沈大鼻涕面前,双手一掀,木制的破旧桌子应声倒地,曹小刀死死的揪住沈大鼻涕的衣领,闷声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说我哥,你再逼逼,老子给你嘴撕烂了,给你爸当下酒菜你信吗。”
都是半大的小子,偏偏曹小刀还是班级乃至整个学校里最胖的,周围的同学大多都瘦小瘦小的,一旁的老师也在旁边拉着可是没人能拽动曹小刀。
就这样,曹小刀将大鼻涕拽倒,又用手死死的按住沈大鼻涕的脖子,大鼻涕拼命的扣着曹小刀的手,略带哭腔地叫嚷,曹小刀,你撒开我,你大爷的,你个死肥猪。
沈大鼻涕像是案板上的一条鱼,被人按住头颅,拼命的扇动着自己的鱼尾,曹小刀肥胖的身躯完全的覆盖住了大鼻涕,大鼻涕瘦小的身体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了。
“啊啊啊!”一个女傻子不知从哪里冲了进来,女傻子用手叩击着曹小刀的后背,嘴里呜呜啊啊的喊着。
曹小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急忙从沈大鼻涕的身上下来了。
女傻子还在呜呜啊啊的叫着,看到沈大鼻涕后,女傻子急忙跪下了,双手环抱住沈大鼻涕的头,一下一下的抚摸。
班级里的同学都看到了这一幕,小声的窃窃私语着,躺在地上的沈大鼻涕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冲进来,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已凝固了,沈大鼻涕身体僵直,他的脸灰白灰白的。
高老师将人都带出了教室外。
随后高老师又喊来了班长宋姊,宋姊是一个女孩,大家经常说,如果不认识宋姊,定要被她骗了去,明明是个女孩,头发留的却比男生还要短。
“宋姊,这节课你带着同学把课文背了。”高老师嘱咐了宋姊几句。
再次回头时,门外的沈大鼻涕已经跑的老远,女傻子还在后面追,嘴里呜呜啊啊的叫嚷着。
事情过了几天,沈大鼻涕和那个女傻子再也没来过学校,高老师把曹小刀叫到走廊上,高老师伸手按了按眉心略带疲惫的说道
“我不找你,不代表这件事情就算完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找沈松,他家里情况特殊,如果你见到他向他道歉,告诉他有什么事情来找老师。”
“嗯,知道了。”
沈大鼻涕没来的几天,关于他们家的事已经在学校传的满天飞了。
有人说,沈松是捡来的,也有人说,沈松的妈就是那个女傻子,沈松天天第一个来学校就是为了把那个傻子妈藏在学校杂物室里,要不然让他那个酒鬼爸找到他的傻子妈就完啦!
东北的秋天很短暂,松软的白雪掩盖了沈松离去的脚印,时间的流逝带去了学校里对沈松的讨论。
2.
窗外的雪花一片一片的砸在窗子上,黄色的灯泡将曹小刀写作业的背影拉的老长,今天的作业是一篇作文,主题是理想与梦想,曹小刀握着笔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老儿子,写作业呢,妈陪你一会啊。”曹老娘的声音突然从曹小刀身后响起。
“不用,妈,你去睡觉吧,明天不得早起吗。”
“没事,你学你的,妈搁着陪你一会。”曹老娘转身铺好了床铺,钻了进去。
没过一会,身后便传来曹老娘的鼾声,曹小刀没有叫醒曹老娘,偷偷的拿出了一小块木头,细细的打磨了起来。
等到曹老娘醒后,已经是后半夜了,曹老娘迷迷糊糊的站了起来,叫醒了趴在桌子上的曹小刀,看着曹小刀躺进了被窝,曹老娘摸了一下被窝的温度,满意的离开了。
平静的日子如水一样静静流淌。
“哈-“曹小刀对着自己冻红的双手哈了一口气,此时大雪封山,学校迎来了期末,新的一年也藏匿在雪堆里快冒头了。
沈松自从那件事之后再也没来过学校,沈松的爹沈老五一次也没有来,大雪下的一次比一次厚重,将整座村子覆盖住了。
沈松彻底消失了。
学校考完试后几天,高老师会挑几个学生进行家访,而这几天,便是曹小刀一年到头来最难熬的日子,用曹小刀的话来讲,抓心挠肝,寝食难安。
硬生生的熬过了三天,曹小刀终于敢在第四天约人出去玩了
“妈,隔壁志高找我打出溜滑去,我走了啊。”
不等曹老娘回复,曹小刀便兴高采烈的出门了,赶到年关,曹家是最忙的,养的那些头猪镇子上的人都等着割二两呢。
“你听说了吗,小刀。”志高一脸神秘的对曹小刀说。
“啥?”曹小刀最讨厌志高天天故弄玄虚的样子,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嘴。
“你知道沈松为啥不回来吗?他爹是杀人犯,他惹了事不敢回来,怕他爹生气宰了他!”志高又皱紧了眉头说。
“你听谁说的,别瞎说!我在这村子这么多年了,我咋不知道呢。”
“你咋能知道,他爸早些年不在咱们村,听说犯了事让人撵到咱这了,你要不信,我领你去他家看看,你看他家住那个地方是不是正常人住的。”
曹小刀心里直打鼓,他爸要真是杀人犯,他给沈松揍了,不得杀了他啊?
“不,不去,我妈告诉我了,别人家事少管,跟你有啥关系。”曹小刀转身就要跑。
志高看见曹小刀跑了,也害怕了,仿佛身后沈老五在撵他俩似的。
一路跑到家,曹小刀推开了房门,屋里都是雾气,曹老娘的脸隐在雾气之中叫人看不清,曹老汉坐在堂屋,桌子上倒了一小杯白酒,见曹小刀进屋,曹老汉端起酒杯小口的嘬了一下,随后又夹起一口菜,安静,屋子里除了曹老汉一双筷子拿起放下的声音,在没有其他声音,曹小刀脱下大棉袄,自己拽了一把凳子,坐在那里拿起早已为他盛好的米粥喝了起来,刚吃了几口,曹老娘从屋外走进来了,她的双眉拧在一起,嘴巴紧闭着,连口气都不曾吐露出来。
“我问你,你这一学期都干啥了。”
曹小刀暗叫不好,放下了碗筷,一句话都不说。
“你一天天的能不能别给我找事?天天忙的脚都不沾地,哪有功夫看着你?你就不能跟人家别的孩子学学,一样坐在教室里,人家考第一,你第几啊?”
曹小刀撇头不看曹老娘也不说话。
“看见你这死样子就来气,像一只闷葫芦一样,都随你那个死爹,老的老的不争气,小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
“本来指望你能考出去,这回可好,就你这成绩谁要你啊,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一说你我都臊得慌,就这点分,说出去都没脸见人。”
此时的曹老娘在曹小刀眼中俨然已变成了一头面目可憎的怪兽,曹老娘的五官皱在一起,嘴巴越咧越大,似乎要吃人一般。
“行了,你好,就你最好,别人啥也不是,你天天说话咋那么难听呢?”曹小刀嘴唇哆嗦,腿也在发抖,这是他第一次用语言反击曹老娘。
“难听,嫌难听你别干啊?你好好学啊,你把成绩给我摆出来啊。就你还跟我顶上嘴了,供你养你都错了是吧,你跟你哥一样都是个白眼狼。”
“我错了行了吧,你以为我想当你儿子啊,看谁好就找谁去,我哥怎么了,我又怎么了,天天像一个狗一样乱咬。”曹小刀歇斯底里的喊叫像是一把刀,划破了曹老娘此刻的愤怒。
曹老娘面上由于生气着急还没有褪下去的红温转而由不可置信的苍白所代替。
曹小刀一把拽开房门,咚的一下关门声犹如一把大锤砸在曹老娘的心上,曹老娘感到鼻子一酸,儿子尖锐的话语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吃饭吧。”曹老汉的声音低哑,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一般。
“不吃了,一会吃完你放那就行,我收拾。”曹老娘的声音带着哽咽。
3.
曹小刀和曹老娘一个礼拜没有说话,曹小刀一见到曹老娘就心虚的低下头,而曹老娘也不说话,只是闷头干活。
“婶子!婶子!”门口传来了宋姊欢快的声音。
“哎,进屋进屋,大闺女。”曹老娘放下手中的笤帚,招呼宋姊进屋。
“不了,婶子,我就不进屋了,村长让我来给你们捎个信,村长儿子在城里买了个房子,要办酒席,就在下周天,叫大家伙去热闹热闹。”
“在哪办呐?”
“就在村长家。”
“婶子,信我带到了,我先走了啊,我爷让我给他买瓶酒去。”不等曹老娘回话,宋姊就匆匆忙忙的跑了。
“这小妮子,跟个淘小子似的。”曹老娘望着宋姊的背影笑了一下。
晚上吃完饭,隔壁王婶子带着志高来串门,王婶子个不高,但人却灵活的很。
曹老汉一家都长得壮实,土炕自然比别人家的长又高。
王婶子双手一撑,往后一蹦,屁股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土炕上面。
“他婶子,你听说没,村长家要办事了。”王婶子往前探了探身,小声说到。
“知道啊,今天下午宋姊那小丫头来告诉的信。”曹老娘低头用手揪着自己衣服上的小毛球漫不经心的回道。
“妈呀,咱们不知道他家办几回事,前两年刚结完婚,今年买个房子又办,你看着吧曹婶子,他家还有个老太太呢,马上八十了,不还得办一下子啊。”
“不能吧,有他家那么整的吗,这家伙一年到头净给他家上供了。”曹老娘撇了撇嘴说道。
“哼哼,你看着去吧,这马上办事了,还得叫你去呢,去给忙活忙活,吃他家个饭,钱也得掏着,活也得干着。”王婶子似乎说到了不满之处,狠狠的翻了一个白眼。
王婶子这白眼一翻就翻到了旁边曹小刀身上。
“诶呀,小刀来年是不是考高中了,小刀好好学吧,这将来指定有出息,考个好大学,让你妈也给你好好办一下子。”
“呵呵,行。”曹小刀略带尴尬的笑了一下。
送走了王婶子,曹老娘转身进了屋,曹小刀在后面看着曹老娘的背影,内心纠结,他以前也老跟曹老娘拌嘴,但是这一次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伤到曹老娘的心了。
很快到了村长家办酒席的那一天,村子里大多数女人都去帮忙了,男人们则搭棚子,搬酒和饮料。
洗菜的女人们坐在屋里,边干活边扯闲磕。
“诶,你们看见了吗,沈老五也来了。“
“妈呀,那个大酒包来干啥啊,他之前那事真的假的啊。“
“谁知道了,听说他那个老妈活着的时候跟村长家挺好,这不老妈没了,儿子来吃席来了,老朋友的儿子,也就不用随礼了呗。”
“妈呀,那脸可够大的,那老太太都走多少年了,还吃老太太这人情老本呢。”
“行了,可憋瞎说了,让他听见给你俩下子你就老实了。“
曹小刀在旁边听的正入神呢,王婶子突然接茬了
“哎呀,小刀,我听志高说你之前搁学校还跟老沈家那小子动手了呢,你可别冒傻气,他家人有说法,听婶子的离他家人远点听见没。”
不等曹小刀接话,旁边的曹老娘变了脸色。
“啥时候的事啊,我咋不知道呢,就俺们小刀这个熊样还能跟人家干仗呢。”曹老娘边笑边打岔。
听到这话,曹小刀有些不满意,圆圆的鼻子皱了一下。
过了一会,曹老娘带着曹小刀回家拿凳子。
“她刚才说得啥意思,你在学校还打架?。”曹老娘皱着眉头问。
“很久之前了,沈老五也没有来找我,他先骂我的。”
“我不管谁咋的,你离他们家人远点,别犯虎。”曹老娘看见曹小刀耷拉个脑袋,叹了口气,转过身带着凳子走了。
“妈,对不起。”曹小刀追在曹老娘后面。
曹老娘也逐渐放慢了脚步。
“对不起,妈,我不该那么说你,你天天那么累,我当时就是着急,一下说错话了。”
曹老娘抹了一把脸,说道:“你别看你长得大,但是妈知道你这孩子不如你哥灵巧,心眼实,将来你就呆在我和你爸身边吧,考不出去就算了,咱家铺子再养活两代人没问题。”
曹老娘还没有说什么,曹小刀鼻子一酸哭了。
等曹老娘和曹小刀回去又是一顿忙活,中午十一点整,终于开席了。
小院子里挤满了人,吵吵闹闹声像过年放的鞭炮,虽然是寒冬,但是院子里不断燃起的炊烟,男女老少的欢笑便也不叫人觉得寒冷,大人们自觉的分好了桌子,男人与男人一桌饮酒,女人们带着小孩和老人在一桌欢笑,一般酒席吃饭的时间不长,孩子老人们吃得都少,唯独喝酒的男人们习惯拉长战线。
“少喝点,听见没有。”曹老娘笑着走到曹老汉身边低语,说罢,起身离开了。
曹老汉的脑袋连着脖子都因酒精变得通红,听见曹老娘的话才木讷的点了点头。
没走的女人们都坐在屋子里嗑瓜子,大家虽然唠着嗑,但眼神还是一直向小棚子那边瞟去。
“秀莲啊,你去看看他们喝咋样了,差不多就行了,别喝多了。”村长媳妇叫儿媳妇去看看。
没等儿媳妇出门,棚子里传来嘭的一声。
“回家!给老子回家!”沈老五喝了很多酒,此时口齿已经不是很清晰了。
“哎呦,这是咋了嘛。”一旁的村长赶忙放下酒盅走了过来。
沈老五拎着酒瓶指着一个少年,大家循着酒瓶看过去。
“妈呀!这不是沈松吗,你这孩子啥时候回来的。”村长看着沈松,眼中满是惊讶。
男人们纷纷起身靠近沈老五,生怕他下一秒做出什么骇人的动作。
“小五,你先坐下坐下,孩子回来是好事,你激动个什么劲呢。”村长忙笑着打哈哈。
沈松手里还捧着一箱啤酒,头一直低着,似乎要扎进啤酒箱里。
“没啥事,我先走了,老板还等着我给别人送货。”沈松细小的声音响起,始终不敢抬头看沈老五。
“等会,你爹我让你走了吗?”沈老五醉醺醺的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吓得众人都往后退了一步。
一场酒席,没人找沈老五喝过酒,沈老五就坐在角落里一个人,一杯一杯的将自己灌醉。
沈老五就坐在那里,碗筷都不知何时让人收走了,如果村长不说,大家恐怕都以为他是和沈松一起来的。
“他妈的,狗还不嫌家贫呢,咋的,觉得我养不起你,还是嫌老子丢人啊?”沈老五的怨怼让大家都皱紧了眉头。
沈松这些年过的大家有目共睹·,一年四季就那几件衣服穿,夏天热了可以光膀子,而冬天的小沈松基本不怎么出门,寒冷使沈松对冰天雪地有着深深的误解,有些人家好心会把自己家孩子穿不上的衣服都给小沈松,但是最后都被沈老五丢了出去,沈老五嫌丢人,那些衣服像一块烙铁,反复灼烧着沈老五微弱的自尊,提醒着沈老五的生活有多么的失败。
“走,回家!”沈老五起身拽着沈松打满补丁的袖子。
沈老五的触碰吓了沈松一跳,沈松的双脚仿佛钉在了地上,无论沈老五如何拖拽,都一动不动。
此时的酒席,俨然已经变成了沈家父子的角斗场,大多数人都在看热闹,只有村长焦急的看来看去,他不希望任何一方的血溅到自家地盘上。
“走不走?我他妈再问你一遍,走不走?”此时的沈老五也没了耐心,手中握着的酒瓶愈发的紧了。
“不走,我要去送货。”沈松的嘴皮子算不上笨,大家都说沈松这孩子嘴皮子溜,脑袋又好使,将来是块做生意的料。
可是,面对沈老五,沈松则显得沉默寡言得多。
“不走是吧,好。”
“嘭”酒瓶子的碎片在空中飞着,还没等落地,沈老五一脚踹向了沈松。
沈松被踹倒了,沈老五按着沈松巴掌一下一下的落在沈松脸上。
“干啥!你要干啥!”村长赶忙上前拉架。
开始大家都认为,老子打儿子,打几下示示威就算了,可沈老五的巴掌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扇越重,虽然有人拦着,可即便沈老五被拉开,嘴上的咒骂还在继续。
沈松就那样躺在地上任沈老五殴打,沈松的身材单薄,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像是还未出生的婴儿般。
“不是翅膀硬了吗,我看你也不比你那傻子妈强到哪去”沈老五坐在地上,用手抹了一把脸,贱兮兮的笑着,一双贼眼盯着沈松似乎要将沈松盯穿。
“妈呀,沈松他妈真是后山那个傻子啊,这一说好久没看见那个傻子了,这大冷天的是不是冻死了。”王婶子在一旁小声的和别人讨论着。
“起来,回家。”
“不回。”
“行,你现在厉害了,爹妈都能不要了是吧。”沈老五的目光阴恻恻的。
曹老娘去别人家串门去了,而曹小刀吃完饭躺人家土炕上就睡着了,刚穿好衣服出门就看见院子里站着好多人,曹小刀赶忙眯了眯眼又仔细的瞧了一翻,确认是沈松后,兴奋的穿过人群站在了第一排。
“诶呀,沈大鼻涕你啥时候回来的”曹小刀憨憨的声音在这种紧张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出。
坐在地上的沈松回头,发现是曹小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那啥,沈大鼻涕,对不住啊,我们都挺想你的,回来了就别走了。”曹小刀看着沈松一脸愧疚。
沈松愣了,他以前一直认为这种称呼是大家给他定的罪,一种穷罪,上学时,没人愿意和他玩,大家看见他都像看见乞丐一般,多数是躲避,还有一部分是同情。后来,他开始搞怪耍贱,大家看着他眼中多了别的情绪,是戏谑,是嘲笑。无所谓,村里来唱二人转的不也是逗人笑的吗,四舍五入,我也算个艺术家了,沈松这样劝自己。
可是第一次,沈松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沈松奶奶小时候就教育沈松,即便出身不好,可这一辈子也要活出个样,靠自己活出个人样。沈松笑了,奶奶,沈松也有自己的名字了,是靠自己活出来的称呼。
沈松回过神,眼神亮亮地看着曹小刀说道:“不回去了,我在外面挣大钱呢,告诉老师我不上了,不用担心我,将来等我当上大老板再回来看你们,还有没关系的。”
沈松起身拍了拍屁股,拉起沈老五说
“走吧,别给村长爷爷找麻烦,我跟你回去。”
沈松一瘸一拐的走着,走到门口给众人鞠了一躬。
村长站在门口一直盯着沈家父子,直到皑皑白雪上的两抹黑点彻底消失才转身进了屋。
“诶呀妈呀,今天可吓死我了,你可没看见沈老五那死出,要不是小沈松是他儿子,我都怀疑沈老五是不是要砍死小沈松呢。”王婶子瞪着眼珠,活灵活现的向曹老娘描述着当时的场景。
曹老娘一脸不可置信,表情十分厌恶的说:“这个沈老五到底要干啥呀,那虎毒还不食子呢,怎么就对小沈松那么狠呢。”
两个女人围着土炕从西家长唠到东家短,最后王婶子起身拍了拍衣服回家去了。
曹小刀虽然是个男孩,但是出奇的八卦,在曹老娘旁边听他们说的津津有味。
“妈,刚才王婶子说宋姊她们家有媒人上门说媒,真的假的啊。”曹小刀一脸好奇的凑到曹老娘身边。
“谁知道呢,你王婶子说的,是真是假都不一定呢。”
“妈呀,这个时候上门说媒能说谁啊,宋姊也没有姐啊。”
曹老娘瞪了一眼曹小刀不耐烦地说道:“小孩家家的咋那么八卦呢,你管人家嫁谁呢,咋的你想娶媳妇啊。”
曹小刀一听这话赶忙灰溜溜的跑了。
“呼啦,呼啦~”外面的大风像是要吃人般,刮得曹小刀睡不着。曹小刀摸黑找到了一根蜡烛,坐在炕上写起了信。
曹小刀自从打听到如何寄信后,就一直给城里的曹大刀写信。
“哥,你最近还好吗,咱爸咱妈老念叨你,给我都念叨烦了,对了,之前我和你说的那个同学回来了,他要离开村子挣大钱,你要是遇见他,你就帮帮他呗,他叫沈……。”
曹小刀写到沈松的名字,笔却没油了,曹小刀不耐烦的甩了甩笔,却一点墨都没有,曹小刀嘴里嘀嘀咕咕着,沈大鼻涕你小子也是没那个命,跟我哥引荐引荐你,笔还不出水了,算了算了,明天再写吧。
“呼~”蜡烛被吹灭,黑暗一下吞噬了整间屋子。
第二天曹小刀起床惊奇的发现屋子里没人,曹小刀不可置信的转了好几圈,曹小刀穿好衣服,出门站在了家门口最高的一块大石头上向远处望。
隔壁志高也是裹了个大棉袄就出门了。
“干啥呢,小刀。”志高的声音一出,吓得曹小刀一个打了一个趔趄。
“你爸你妈呢,志高。”曹小刀跳下来问道。
“不知道啊,这一大早上的,不知道我妈干啥去了,也没跟我说。”志高双手环抱着说道。
正在两人百思不得其解时,宋姊如同一阵小旋风般一闪而过。
“欸欸欸!宋姊你干啥去啊。”曹小刀在后面喊。
宋姊停了下来,回头冲他们喊着沈松出事了,警察都来了,村里人都在他家看热闹呢,我要去告诉高老师。
一听这话,曹小刀和志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向沈松家里跑去。
“志高,你知道他家在哪吗,你就跑。”曹小刀跑到一半,气喘吁吁的问。
“傻呀,差不多就这个方向,一会你看谁家门口人多就往哪走呗。”志高没好气的瞪了曹小刀一眼。
俩人顺着志高脑海里的方向,走到了半山坡,终于看见了村长和村民们。
“我一开始以为你说他家怪是房子怪,没想到地理位置也这么怪啊?这山坡上的房子不是原来放东西的吗。”曹小刀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房子。
“看吧,我可没骗你吧。”志高拉着曹小刀挤到前面。
警察将房子周围拉起了线,围在边上的村民一个个踮起脚往屋子里看,曹小刀和志高一脸疑惑,而志高早已和旁边大叔打听起了事情。
大叔拢了拢衣服,点起一根烟,烟雾缓缓上升,只说了一句
“沈松给沈老五杀了。”
曹小刀一下瞪直了眼睛,抬腿就要往屋里冲。
“干啥,你干啥,小刀。”志高迅速抱紧了曹小刀的腰。
曹小刀挥舞着双手,在外面大喊:“沈松,你是不是精神病!你不要挣大钱吗,你这样能挣到个屁啊!你是不是虎!”
警察记录好现场,已经把沈松铐起来了,正在曹小刀喊叫时,警察带着沈松出来了,沈松浑身都是血,那些衣服上的漏洞被鲜血浸染,看起来像是穿了一件红毛衣。
沈松坐上警车,在即将开动的那一刹那,曹小刀看见了,看见沈松对着他笑了一下,像是松了一口气般,释然。
沈松的事情过去了好几天,大家也逐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那天,沈松正在被窝里睡觉,突然被沈老五拽了起来,沈老五上前摸沈松身上的口袋,要求沈松将这几天的工钱拿出来,沈松不肯,沈老五就打沈松,沈松早已习惯这突如其来的殴打,沈松只希望这次能快点结束,因为自己明天一早还要回镇上送货。沈老五打累了就坐在一边休息,突然门外有人敲门,沈老五不开门,反而坐在板凳上嘿嘿的笑。
沈松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门口透过门缝一看,浑身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了,门口敲门的竟是那个女傻子,沈松的妈妈。
沈松刚要开门,沈老五不让,还一直向沈松炫耀自己的“光荣事迹“。
村里人一直看不见傻子的原因是因为沈老五将沈松妈妈一直栓在屋子后面,像一条狗一样。这几天下大雪也不许傻子进屋,沈松妈妈冻得不行,就一直敲门,而沈老五从未打开过那扇并不御寒的门。
这是杀人,沈松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禽兽,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是自己的父亲。
咋啦,这傻子是我买来的,你是我生出来的,我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沈老五笑哈哈的说。
沈松盯着沈老五:“买来的?”
“是呀,买来的,三百块钱,你奶给我买的咋啦!”
沈松浑身颤抖,他想起小时候奶奶跟他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沈松他娘,他抬头望着天花板哭了,他想起镇上那些女人,美丽的,洒脱的,温柔的。是啊,他妈妈原本该是那个模样的,如果没有我,没有沈老五就好了。
“噗呲。”
曹小刀听完,豆大的泪水砸在手上啪嗒啪嗒的。
高老师去了几次看守所,看守所里的沈松剃了寸头,沈松跟高老师说,下辈子他要穿新的闪亮亮的衣服。
4.
新学期开始了,教室里的人却越来越少,高老师看着教室里所剩无几的学生叹了一口气,但是表面上还是热情的说道:“同学们,新学期新气象啊,都打起精神!”
曹小刀依旧盯着窗外,可与上次不同的是,曹小刀在思考,曹老娘几天前告诉曹小刀,爷爷奶奶快来了,曹小刀也到了该继承的年纪,这次来没准就是传刀的。
一间教室,几个人都心事重重。
“小刀,放学后你有事吗。”说话的是宋姊。
曹小刀眉毛一挑,宋姊平时淘归淘,但是最是看不上他们这群男生,这次找他说话更是难得。
“干吗,你有事啊。”曹小刀看着宋姊不解的问。
宋姊捏紧了衣角,始终不敢抬头看曹小刀。
“好了,好了,放学我没事。”曹小刀本来想逗逗宋姊,可看着宋姊这副模样又心软了。
放学后,宋姊一直在座位上收拾东西,别人叫她走也不走,一直用余光瞟向曹小刀。
曹小刀感受到了宋姊的目光,起身走到宋姊桌前。
“走吧,你要干啥。”
宋姊带着曹小刀躲进了一条水沟里,因为是冬天,水沟里都是厚厚的雪,远看俩人就像是躲进了一个白色的山洞。
“干啥,宋姊,你一直不说话,这里就咱们两个孤男寡女的很难说清楚啊。”
宋姊突然抬头,直勾勾的盯着曹小刀,不一会,宋姊又开始脱衣服。
曹小刀看着宋姊这般操作还是一头雾水,直到宋姊脱到只剩一件小背心的时候,曹小刀才反应过来,赶忙拿起地上的外套往宋姊身上扔。
“你干啥,你有毛病是不是。”曹小刀急忙站起身要离开。
宋姊见曹小刀起身也着急了,上手拉住曹小刀。
“别走,别走,求你了。”宋姊哽咽着。
“我不走,那你把衣服给我穿上,你这是干啥啊你。”曹小刀头也不回的说道。
宋姊穿好衣服,还在抽泣着,宋姊的小脸红扑扑不知是冻得还是因为什么。
曹小刀被宋姊吓到,说什么也不肯在那条小沟里跟宋姊谈话了,曹小刀带着宋姊躲进了自家粮房。
宋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转而看向曹小刀,曹小刀在粮房后面吭哧吭哧的翻找着什么东西,突然从角落里翻出了两根冰棍,曹小刀将其中一根冰棍递给宋姊,宋姊噗呲一下笑了。
见到宋姊笑,曹小刀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着解释道这两根冰棍是过年的时候和志高一起冻的,不知道好不好吃希望宋姊不要嫌弃。
宋姊咬了一口
“谢谢,曹小刀。”
“这就对了吗,你这今天一直叫我小刀小刀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不适应。”
曹小刀盘腿坐在宋姊对面。
宋姊看着曹小刀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一年前,我家来了几次说媒的,我爸妈要给我卖了给我弟娶媳妇,我爷当时死活不让,闹了几次,我爸妈就放弃了。今年过年,我爷身体一下变得特别差,有时候睡醒了,根本不认识我们了,我爸妈趁我爷生病又开始联系媒人,现在已经给我找好人家了,我不想结婚,我想给我爷爷看病,我想考出去,我想像高老师一样教学生。”
曹小刀看着宋姊,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曹大刀,和那个说要挣大钱的沈松。
“可是,咱们村子里的女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而且听我妈说嫁妆和彩礼其实都是一回事,送来送去送不出村子。”曹小刀挠了挠头随口一说。
“凭什么,就因为大家都这样就是对的吗!因为这个规矩久就是对的吗!凭什么女人就不能往出走,就要一辈子在这里。”宋姊突如其来的愤怒吓了曹小刀一跳。
“你别生气啊,我又没说这是对的,我只是说我妈她们这么说嘛。“曹小刀连忙摆手。
“曹小刀,你记得高老师之前讲的一句话吗,人活一世,要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宋姊起身就要离开。
曹小刀愣了一下,赶忙上前拽住宋姊衣服,宋姊刚回头就看见曹小刀满脸贱笑。
“宋姊,我才想明白,你今天叫我去沟里是要陷害我吧!你脱那么快,那里又是大家必然经过的路口,你就是想让大家看见对吧。”
宋姊的脸红了又红。
曹小刀咧嘴一笑:“算了算了,我知道我家的条件在各方面都是村子里的佼佼者,但是你这种莽夫行为真的不讲究,我那么信任你,你还要陷害我。”
“对不起,我实在没办法,你家有钱,曹大娘人心善,我想如果我嫁给你会好很多。”宋姊对曹小刀感到愧疚。
曹小刀将宋姊拉下,俩人又重新坐在地上,曹小刀肥肥的手指在地上划来划去。
“虽然呢,我很不喜欢你这个计划,但是呢,我很欣赏你这向上的精神,所以本少决定帮帮你,再过两天,我爸回去镇上送猪肉,你可以躲在车上,然后到了镇子上呢你再偷偷混上大巴车去城里,我哥在城里,他肯定会帮你找到工作的。”
两个从未见过外面世界的孩子此刻坐在地上,用两根手指在灰扑扑的土砖地上勾画着自己的未来。
时间过得很快,曹老汉送货这天刚好是个周末,曹小刀一早便起床帮曹老汉搬肉。
曹小刀这古怪的行为不禁让曹老汉咂舌,甚至悄悄将曹小刀拉到一边问曹小刀又闯什么祸了。曹小刀笑着打哈哈说感觉自己长大了,也该帮家人分担分担了。
一边的曹老娘没说什么,看着曹小刀累的气喘吁吁的模样赶忙拿来了毛巾和水。
“爸,今天我跟你去吧,正好让我妈歇歇。”曹小刀拿着绑车的绳子边走边说。
本来曹老汉是不想带着曹小刀的,曹小刀啥也不会,一身肉往车里一坐都够曹老汉蹬一会的了。但是架不住曹小刀一直磨曹老汉,曹老汉被曹小刀说烦了,只好答应了。
车子刚走到路口,曹小刀就叫嚷着自己肚子疼非要上厕所,曹老汉不满但是也没办法,就让曹小刀去了。曹小刀走到那条小沟面前对着宋姊使了一个眼色,宋姊立马跳出小沟,跟在曹小刀后面钻进了车里。
“走吧!”曹小刀在车后面喊了一声,曹老汉又开始吭哧吭哧的蹬。
“减肥吧,老儿子,你得比那些肉沉啊。”曹老汉在前面嘟囔着。
三轮车刚驶进镇上宋姊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曹小刀坐在车上,向站在原地的宋姊摆了摆手,宋姊也向曹小刀大力的挥了挥胳膊,随即曹小刀扭过头,眼眶悄悄的红了。
曹小刀知道此次一别,天高海阔,再见就难了。但曹小刀转身又笑了,没能帮到沈松,但是送走了另一个自由的灵魂。
“爸,你说城里是啥样的呢,是不是飞机大炮满天飞呀。”曹小刀笑着问。
“拉倒吧,你爹我没进过城,但我也知道飞机大炮是啥玩意,那些个东西满天飞,老百姓还活不活了。”曹老汉依旧吭哧吭哧的蹬三轮。
“咱们老百姓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就行了,细水长流才叫幸福,知道不!”曹老汉补充道。
宋姊几天没来学校,高老师感到十分惊讶,在高老师印象中宋姊是一个特别爱学习的小姑娘,秋收最忙的几天宋姊都要抽空来学校,为此高老师实在想不通宋姊是因为什么绊住了脚步。
高老师叫来了曹小刀。
“小刀,你知不知道宋姊这几天干啥去了。”
“不知道呀,高老师。”曹小刀心虚的看着墙角。
高老师眯了眯眼,随后又叹了口气。
“老师知道你们这群孩子有想法,但是你们懂得还是太少了,革命的前提是武装自己,我不希望再看见你们任何一个人受伤了。”高老师语重心长的说道。
“对不起,高老师。”
曹小刀突如其来的道歉使得高老师也惊了一下。
“高老师,自从沈松出事之后我经常在想如果我那天没有和沈松起冲突就好了,那他也不会走了,更不会……”曹小刀说着说着就哽咽上了。
高老师拉着曹小刀细声细语的说:“小刀,别难过了,沈松家庭情况特殊,不是你的错,我已经找人咨询了,沈松事件特殊调查清楚后不会判很重的。”
曹小刀还再啪嗒啪嗒的掉眼泪,高老师不禁调笑道
“谁家童子这么爱掉眼泪呢。”
距离宋姊逃走已经过去了两个礼拜,宋姊家人意识到不对劲赶忙找到村长,村长也去镇上挂起了寻人启事。
“你说宋姊这小丫头能走到哪去呢。”王婶子依旧掌握着第一手情报和曹老娘分享。
“谁知道呢,这一个小姑娘可真够叫人担心的。”曹老娘纳鞋底的手逐渐放慢,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诶呀,有啥可担心的,囚笼困不住自由的鸟儿!”曹小刀一手拿个大苹果一手拿着一只纸飞机。
“哈哈哈,诶呀,我这曹大侄儿说话就是有文化哈,一套一套的。”王婶子乐呵呵的看着曹小刀。
“有啥文化,我看就那一身膘多,这小丫头还能在外面混这么久呢,你要放我老儿子身上,一天就得哭着回来。”曹老娘捂着嘴笑眯眯的说。
曹小刀斜睨了曹老娘一眼,哼的一声起身走了。
“哎,听说你老公公和老婆婆快来了?”
“是呗,本来这个月就要来,结果小叔子那又不知道作啥妖风呢,先去他们那了,不过也快了,下个月初就要来了。”
距离宋姊逃走三个礼拜,曹小刀正在教室里上课,曹小刀看着黑板想起了宋姊曾说要当老师,曹小刀心想当老师也不是啥难事吧,志高天天等着拜曹小刀为师,就因为曹小刀手特别巧,给曹小刀一把小刀曹小刀能在木头上给你雕出花来。
心里想着,曹小刀又从桌子里掏出了一小节木材,拿着小刀就开始雕,正当曹小刀雕的忘乎所以呢,高老师一双大手笼罩下来便拿走了木头。
“下课找我来拿!”
曹小刀郁闷了,似乎一双无形的大手已经悄然地捏住了他的心脏。
下课后,曹小刀忐忑不安的敲响了高老师教师房间的门。
“进。”
曹小刀推门进入发现高老师正坐在椅子上仔细的观察曹小刀刻到一半的木头。
曹小刀走到高老师面前。
“老师,对不起,我不该在上课期间刻木头。”
高老师没有说话,反而兴致勃勃的将木头递到曹小刀面前。
“这真是你刻出来的?”
曹小刀小心翼翼的接过木头。
“嗯。“曹小刀低头看着手里的木头,只有在雕木头的时候曹小刀才会忘记一切烦恼有时甚至能忘记时间。
“小刀,你雕这个东西你家人知道吗。”高老师歪头看向曹小刀。
“就是我的一个小爱好,没跟我妈他们说过。”
“你雕的很好啊,学过吗。”
“我小时候有个大叔来我家做客呆了几天,是他教我的。”
高老师看着曹小刀,眼中似乎有光。
曹小刀一脸春风得意的从高老师办公室出来,就看见走廊尽头的志高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寻找。
“干嘛呢,志高!”曹小刀看着志高大喊一声。
志高看见曹小刀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向曹小刀冲了过来,在曹小刀耳边说道
“‘不好了,出事了。”
“咋了吗。”
“宋姊死了。”
“啥!“
曹小刀一把扯过志高,震惊万分。
志高带着曹小刀来到宋姊家,门口进进出出的好多人,宋姊娘抽抽噎噎的啼哭,宋姊爸在一旁啪嗒啪嗒的抽着旱烟。
曹小刀钻过人群,看见躺在地上的宋姊,腿突然就软了,要不是志高在一旁搀扶,曹小刀早已瘫软在地。
志高将曹小刀抬了出去,两人来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
“志高,我明明把她送走了。“
“我知道。“
曹小刀回头看向志高,志高一脸愁容的说道。
“那天我放学回家,突然想起来了咱俩冻在你家粮房后面的冰棍,我想我去拿一根,没想到听见了你和宋姊在计划逃走。“
“那你怎么……”曹小刀看着志高,不敢想象平时嘻哈的伙伴有如此的一面。
“我当时想阻止你们,可是听见宋姊说话,我又想起我妈,我爸一生气就打我妈,我妈经常哭着说年轻的时候离开这里就好了,当时没人帮我妈,我不想让一起长大的伙伴也变成那样。“
曹小刀看着志高,心痛万分。
“她为什么死的。”曹小刀不解的看向志高。
志高叹了口气
“我听他们说宋姊到了镇上,开始要坐车去城里,结果坐车要买票宋姊没钱,宋姊就找了一个小饭馆给人家洗碗,饭馆老板看宋姊年纪小,又不肯说自己从哪里来,就猜到宋姊是离家出走的,故意扣宋姊工钱,最后等宋姊攒够了钱要离开,老板看到寻人启事上还有赏金,就给村长打电话。”
“宋姊刚到城里,警察就抓住她了,最后一起坐车往镇上返的时候,宋姊从窗户上跳下来,头砸到道边的大石头上,宋姊本身就瘦小,长时间营养不良,一下就没气了。”
曹小刀突然想起了宋姊那天跳下三轮车的时候,两条细长的胳膊在空中甩呀甩,像是鸟儿的翅膀一般。
宋姊喜事变丧事,宋姊爸如愿拿到了那一笔钱,宋姊弟也有钱娶媳妇了,在宋姊丧礼上,曹小刀大喊那钱是沾了血的,那是宋姊用命换来的。
宋姊出事后,高老师离开了曹家村,高老师临走前给曹小刀写了一封信
小刀,我走了,起初来当老师其实也是想逃离父母的唠叨,一时兴起来到偏远地区支教,我们俩很像,都以为自己能当大英雄,可最后还是只能顺应天命,那天我们的谈话突然唤醒了我,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理想,对的事应该交给对的人。
高明松
时间过得很快,高老师走后学校又变回了原来教书的老先生,老先生上课只顾着扶自己的老花镜,课堂上的学生越来越少,曹小刀不再溜号了,双眼紧紧的盯着老先生。曹小刀的改变让曹老娘也大吃一惊,起初让曹小刀去念书就是让他识字去的,当看曹小刀现在的架势,曹老娘真有些怀疑家里要出个大学生了。
“小刀,爷爷奶奶明天就到了,这几天给我表现表现听见没。”曹老娘拿着一块抹布抹来抹去。
“知道了妈,别擦了,在怎么擦木头桌子也不会变成瓷砖的。”曹小刀移开书本看着曹老娘说道。
“你懂啥,木头桌子我也得擦出镜子的效果,要不然等你奶一来又该说我不是过日子人了。”
第二天天刚亮,曹小刀起床上厕所就看见曹老娘在满是蒸汽的伙房忙活来忙活去。
曹小刀无奈的摇了摇头,又爬进了被窝。
晚上放学回家,曹小刀一打开门就看见一地的瓜果蔬菜和鸡蛋,曹小刀就知道曹爷爷和曹奶奶来了。
饭桌上,曹爷爷侃侃而谈,聊这一路上的所闻所见,曹老娘便在一边符合,时不时的还老向曹老汉使眼色。
曹老汉看见也只当没看见,低下头默不作声。
第二天曹小刀刚要去上学就被曹老娘拦下。
“小刀,我昨天跟志高说了,让他给你请一天假,你今天就别去了,好好陪陪爷爷奶奶。”曹老娘上前按住曹小刀的肩膀。
“不是,我还得上课呢妈,你知道那个老先生讲课又多难懂吗。”曹小刀挣扎着却还是被曹老娘的无情铁手按了下去。
曹小刀不情不愿的坐在院子里帮曹爷爷劈柴,曹爷爷看了一眼曹小刀打趣道
“孙子,你这小胖子愈来愈能装了,上回我来你是绞尽脑汁的不去上学,怎么这回变了一个人似的。”
“爷爷,人都是会长大的好吗,我现在有自己想干的事当然要努力了。”
“哦?你以后要干啥啊。”
“我要考大学,学本事。”
曹爷爷眼中惊了一瞬,又如释重负般说道
“你哥不回来,你又要考大学,合着我们这曹家肉铺还没人继承了呢。”
曹小刀看着曹爷爷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对的事情要交给对的人去做。
曹爷爷看着曹小刀哈哈大笑。
曹爷爷和曹奶奶在曹小刀家里一连呆了好几天始终没提曹老娘心中所想的事。
“我们俩明天就走了啊。”曹爷爷在饭桌上说道。
曹老娘夹菜的手一顿,抬头笑着说道:”这么着急吗爸,你跟我妈你俩在待几天呗,也不着急。”
“不了,不了,呆久了家里鸡鸭没人照料不放心。”
晚上曹老娘钻进被窝,扭过头看着曹老汉询问
“我估计爸妈一直不说传刀这件事是不是等着明天走的时候再说呢。”
曹老汉不说话,曹老娘上手怼了一下曹老汉的后背,曹老汉才悠悠的说了一句不知道。
第二天曹爷爷和曹奶奶整理好包袱要走,曹老娘见样急忙上前相送,送到大门口了见曹爷爷和曹奶奶都不言语,曹老娘有些心急。
“爸,妈,你俩是不是忘了啥事啊?”
曹爷爷慢慢的回过头说道:”没落啥东西啊。”
曹老娘看着曹爷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爸你跟我妈这次来不是来传刀的吗。”
曹爷爷潇洒的一挥手:“嗨呀,那个传家刀我给你小叔子了。”
“啥!“曹老娘不可置信的喊了一嗓子。
曹爷爷看着曹老娘的模样,不由得皱起了眉,训斥曹老娘大惊小怪。
曹老娘叫出了屋里的曹小刀和曹老汉,院子里五人围成一圈,曹老娘怒气冲冲的质问曹老汉为什么自己不知道,而曹老汉始终一言不发。
曹老娘孤军奋战。
“爸,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
“你算老几,我们曹家的事还得跟你商量。”一旁的曹奶奶语气尖锐的回怼曹老娘。
“我算老几,我这么多年给你们老曹家干活,传宗接代,连跟着商量的资格都没有!”曹老娘掰开手指,细数着这么多年所经历的不公。
一旁的曹奶奶只是冷眼旁观。
“我和曹老汉结婚的时候,你就偏心你老儿子,当时在你们家,夏天的时候,我怀孕口干的不行了,去你们园子里摘了一根黄瓜,你当时的眼神我现在都忘不了。”
“咋的啊,谁家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啊,就你矫情。”曹奶奶双手叉腰。
曹老娘抹了一下鼻子继续说道
“行,当年我不跟你们争,现在我也不要,听说爸那有两本医书。“
曹爷爷一听立马急了,连忙摆手说没有。
曹老汉也拉住曹老娘不让曹老娘说下去,曹奶奶上前怒骂道
“啥都敢想是不是,你别看我俩老了,整你这个小蹄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霎那间,曹家大院乱成一派,曹老汉的沉默,曹老娘的不甘,曹奶奶的愤怒。
“别闹了!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曹小刀站了出来。
“我不要杀猪刀,更不要手术刀,我要考大学,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去城里学木雕!”
曹老娘看着眼前的曹小刀,恍惚间感觉眼前的曹小刀与11年前的身影愈发重合。
曹老娘一个大跨步上前,一个响亮亮的大嘴巴就落在了曹小刀脸上。
“你说什么胡话,你以为城里是那么好混的吗,你舅舅进城打工,结果呢!得了肺病,你看看你舅妈他们一家现在过得什么日子,你再看看村子里出去打工的孩子有几个回来的!你们翅膀都硬了!”
曹老娘转身进屋,拿出一把杀猪刀跑了出来。
“你要做木雕是不是,我今天就把你手砍了,我看你以后怎么雕!学你哥,本事大了,让你们不听我的!”
“啊!“一阵尖叫惊走了周边的鸟。
5.
五十年后。
“曹家刀,曹家刀,流传百年是个宝,曹家小儿都不要。”一位老人抱着一个小孩走在柏油路上,小孩在老人的身上趴着,逐渐进入了梦乡。
“该回曹家村看看了。“老人喃喃自语。
真实姓名:陈雪莹
联系地址:漯河医学高等专科学校源汇校区
就读高校:漯河医学高等专科学校
专业:临床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