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乡村

人的一生，有些记忆你是注定忘记不了的，它铭刻在你的内心深处，紧随着你，每每在静下来的时刻，突然地浮现。它那么明晰，仿佛新近发生、毫发毕现。触抚它们，顿然生发好些暖意，感叹那段日子因为这段记忆，使得人生有了牵绊，有了欢乐，有了不舍。与收费搭子的交往，就是我乡村岁月的最丰厚的馈赠。是的，他时常浮现脑海，仿佛正站在眼前，嗨，程耿，我们遛遛弯，或是嗨，我们杀一盘……

他就是程伏印，年长我13岁。

那时候的我正年轻，才二十出头。岁月似乎是一个花苞，打着朵儿，理想的风帆在阳光下闪耀金色的光芒。揣着单位的介绍信报到，我相信自己的脸上泊着春风。组织安排我到乡村从事电费收取工作。一开始，初生牛犊不畏虎，以为这是一件能够胜任也能出成绩的工作。背包行囊往基层供电所一放，立马请求所长安排工作。言辞恳切，斗志高昂。所长也被我的工作热情感染，立即安排我下村收费，说这是对我的考验。收费简单，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电是商品，用电花钱，天经地义。但是，接下来的事情让我坐卧不安、倍感煎熬。在遥远的乡村，山多地广，人烟较少，经济困顿，村民手头极其紧张。没想到，第一天收费就遭遇难题。真是意想不到。幸亏，遇到了我的搭子程伏印。

程伏印比我年长，做事说话斯斯文文。有人说，程伏印怕媳妇，顶替媳妇去做了结扎手术，从此身体弱，毛病多，性格有点像妇女，甚至有村民给他起绰号“姐儿”。对此，他笑笑，不气，不恼，照样心平气和。有人跟我嘀咕，程伏印哪里是怕媳妇，他是怕媳妇挨一刀，吵着要行男结扎术，他这是爱媳妇嘞。有一次我们喝酒，酒过三巡，酒酣耳热，我问他，是不是怕老婆，他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怕，又不怕。这话的意思我理解是爱，怕是因为爱，不怕，也是因为爱……

正是秋收的季节，家家户户在忙着收稻子。赶到村庄的时候扑了个空，村子哪里还有人在家。没有。一匹黑狗见到生人，夹起尾巴吼喝起来，接着就是一阵狂吠。见到这个阵仗，我头皮发麻，冷汗直冒。操起一根木棍，我一边退让，一边警告黑狗不要逼近，我要发威了。哪知道这畜生根本不理茬，一窜一跳，样子异常凶猛。眼看我被逼到了墙角。幸亏，程伏印刚好走过来，他在菜地忙碌，回家路过这里，见到我的囧样，立即跑过来解围。他捡起一块砖头，砰地砸在地上，砸的火星四溅。黑狗一个惊跳，气咻咻地跑走了。村庄立时安静下来。

坐在程伏印家的椅子上，心还在怦怦跳。二回见到狗，你吼他，畜生就怕吼。果然，二回见到黑狗，毫不客气地大吼一声，它即刻萎下去三分，接着就跑远了。

跟程伏印这就成了好朋友。每次进村收费，他家是我的第一站。碰到吃饭，他立即让妻子添碗添筷。我呢，也不客气，洗手搽脸，坐下吃饭。那时候农村生活环境差，地里的出产基本是红薯、土豆、扁豆、茄子、白菜这些，他谦让着说对不起，没有好的招待，我呢十里山路走得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也不客气，三扒两口一碗饭就下去了。程伏印很高兴，对村民说，程耿不装大，没有架子，喜欢农家饭菜，可以深交。一次我到村里收费，村里没有人。这不是又扑空？正发愁，想起程伏印，他正在菜地种萝卜。黝黑的菜地平整得极其方正，左看右看，都是方正规范，他把萝卜籽匀称地撒播在窝里，然后盖上粪肥。忙罢，他说，这会村民都在田野，你看金黄的稻谷满畈铺展，稻谷飘散清香，那是催忙的标志。忙，都在忙，大家恨不得生出两双手，哪有闲功夫在家里。这话说到了我的心里，看来，乡村收费也有讲究，一早一晚，或者村民吃饭的时候是关键节点。晚上吧，不怕，我陪着你，这里的人我都熟，不过爱赖账的也有，看你怎么对付。程伏印安慰我。哦，我回应，心里有股子暖流。

他陪我坐下来，泡茶。茶是上好的春茶，这里海拔高，空气新鲜，雾气缭绕，正适合茶叶的生长。但是，茶叶种植技术要求高，村民基本不种，只有程伏印在地头种了近半亩地。他是读书人，性格柔和，喜欢读书喝茶。恰巧我的性格亦如此。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当天晚上，踏着月光，我们敲开了第一家的门扉。永记叔，这是电力的干部，叫程耿，负责我们村收费，第一次打交道，你多关照。程伏印介绍。哦哦，好好，我这就来拿钱。问了电费，永记立即交清了电费。我松了一口气。第二家，也就是程伏印说的难说话的人，但是因为程伏印的好人缘，电费没费多少力气也交了上来。“哎，爷爷叔叔，奶奶婶婶，电力的干部收电费啊，多多配合，多多配合。”程伏印站在坪上喊。这一喊，好多人立马围拢来，一家一家清起帐来……

难忘的岁月，因为搭子的结缘，我收获了许多。以后，随着工作的变动，我进了城，但是，我们的友谊从来没有断。

今年国庆长假，我应邀来到程伏印家做客。那天晚上月色尤其好，月亮尤其大。我们坐在坪上，兄弟一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月光勾画我们的影子，好长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