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邀约几位文友来一场说走就走出行!
车过于河山坳,风先裹着初冬的清冽撞进车窗。今天的云层很低,在蓝天的映衬下好似浸在蓝染缸里的棉絮,而红石林就在滴水洞这五彩缤纷的树林后面,呈现一片铁锈色。
车子经过滴水洞黄家大院的门口,院内斜立着一幢木板灰白,瓦片略有下滑的木房,在两幢新式砖屋的对比下显得的年代感十足。绕过门前,硬化路就向左往上前行,不料车刚一转弯就是上坡,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打滑声,车身微微晃动,我们立刻警觉地将车停在一旁农户的院坝边。简单“收拾”了点干粮,吃饱喝足,一行五人便沿着山路前行。站在高处看,在滴水洞的老瓦顶上,时光像是在这里落了脚:青灰瓦楞浸着湿凉的苔痕,落叶与藤蔓缠出满目的静,偏有几枝红得透亮的叶芽,在这旧调里挑出鲜活的秋光——是这处幽境里,岁月和生机悄悄碰了个面。
我们走着走着,石哥突然停下脚步,抬手遥遥一指:“快看那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栋雅致的小洋房静静立在半山腰,旁边那棵银杏树正燃着满树金黄,像打翻了的调色盘。澄澈的蓝天被洋房的玻璃窗完整映下,与窗外金灿灿的枝叶相映成趣,阳光穿过叶隙洒在玻璃上,折射出细碎的光,那画面美得让人一时失语,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
当我们还没有从银杏树的美丽画面回过神来时,忽然一阵金黄撞入眼帘——那株金弹子就立在农家小院的院坝坎上,满树的果实像缀了千万颗鎏金的小灯笼,沉甸甸地垂在墨绿的枝叶间,阳光洒过,晃得人眼都亮了。我们立刻停下脚步,纷纷掏出手机,你推我挤地争着找最佳角度,快门声、惊叹声混着林间的风,在这处秘境里漾开,都想把这份独有的惊艳,牢牢锁进镜头里。
意犹未尽,为了尽快看到红石林,一头扎进了滴水洞深处的丛林里,枝叶的簌簌声与鸡鸣犬吠声,瞬间将我们裹进了这片秘境。
沿小径往林深处走,脚边的苔藓先醒了。阳光从树丫间漏下来,碎金似的砸在青绒绒的苔藓上,风一吹,光影就跟着晃,像谁在林间撒了把会跳的星子。
行至半山腰,一处缓坡上竟藏着个牛棚。牛棚是石头简陋砌成,棚里还残留着干草的气息,混着牛粪特有的土腥味。牛棚下面是一片用竹篱笆围起的菜园,畦垄整齐,白菜舒展着宽大的叶片,边缘镶着一圈晨露未干的亮色;那一丛丛、一簇簇的荤葱与生姜那,让人一看就生爱慕之心。这人为的生机与红石林野性的磅礴相映成趣,仿佛在诉说一种山民与石林共存的默契。
继续往上走,在树林中有一个洞,据说这个洞深不见底,现在为了人们的安全,洞口被封了。看着这山洞,林深处仿佛又漏出声响:“叮咚——”清得像玉碰玉,寻声找去,在这密林后藏着的这个个黑洞,洞口的苔藓湿得能拧出水,那声响就是从洞底浮上来的,缠在风里,裹着树香。原来这“滴水洞”的名字,是洞在替山唱歌。
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在这片密林中,是那株奇特的“共生树”。一株高大的柏树,从其粗壮的根部裂隙中,竟奇迹般地生长出一株柿子树!要是柿树枝头悬挂着几个橙红透亮的柿子,那一盏盏小灯笼,点缀在灰白与苍绿交织的枝桠间,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致呢?这两棵树,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如此紧密地缠绕依存,构成一幅撼人心魄的画面。
忽然撞见一堵红石:赭红的岩面浸着湿意,被岁月啃出深沟浅壑,仰头看时,竟像口斜搁的寿棺,纹路是时光刻的棺钉,连风掠过的声响都沉了几分。
再往前,脚步被一块圆石绊住。它孤零零蹲在林中空地,顶是平的,边缘翘着圈浅棱,活脱脱一口倒扣的青铜香炉。正愣神,同行的人指着坡上笑:“看那飞碟!”抬头见块薄石斜插在树间,红得发亮的岩片张着弧形的翼,像刚从云里坠下来,连风都在它边缘打着旋儿。
歌声忽然撞进另一重旋律。转过一丛棘木,见两块红石的空隙里,蹲了两个穿布衫的农妇。锄头落下去,褐红的土块里滚出胖圆的苕,沾着泥星子泛着光。其中一个直起身,扯着嗓子就唱——是苗歌,调子像山风一样绕,词儿听不懂,可那声音裹着阳光,顺着红石的褶皱往远处飘。
石头是长了脚的。不知是谁踩出的路,竟顺着红石的层理铺成台阶,一阶一阶往山顶攀。每一步都踩着岁月的纹路,脚边的泥土也沾着红石的性子,是浅褐的红,攥在手里像捏了把晒干的晚霞。
兴致所至,我们在几块巨大红石上即兴表演。或倚或坐,在形似座椅的巨岩上扮演旅人,在石阵中穿梭跳跃,“飞跃”的身影在赭红岩壁间划出弧线,仿佛化作了山石间的精灵。
终于站上顶峰,视野豁然开朗。远处,层林尽染的秋山斑斓如织锦。山脚下,新农村的白色楼房林立路侧,如散落的积木,崭新而充满生气。近处,一棵金黄的银杏树如同燃烧的火焰,在赭红岩石前熠熠生辉。
返程时,一股红苕烧焦的糊味随风入鼻,红石林的影子落在泥土上,像幅没干的画。农妇递来的苕沾着红泥,咬一口,甜香里裹着山的气息。
风又起时,林子里的滴水声、歌声、锄头碰石头的轻响,混着阳光落在苔藓上的碎响,以及银杏的摇曳、共生树的静默、山顶的辽阔,所有这些,都裹成一团丰盈而温暖的秋光,直往心里钻。
原来这红石林哪里是石头堆,是山把岁月揉碎了,掺着风、裹着歌、混着牛棚的质朴、菜园的生机、表演的欢愉、登顶的开阔,以及那共生树的奇迹,一并埋在秋光里,等来人捡呢。归途已至,我弯腰,仿佛也从那褐红的泥土里,捡起了几片沉甸甸的、属于这个秋天的光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