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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森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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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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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路里的暖光

暮色沉到最浓时,我才踩着凯里的最后一缕灯火驶离。方向盘在掌心浸了一整天的凉,空调出风口的风裹着挥之不去的倦意,脊背像绷了太久的弦,每动一下都泛着细密的酸胀。刚沾到床榻,被子还没捂热,意识便直直沉进黑甜乡,连妻子收拾杂物的轻响,都成了模糊在耳畔的背景音。

“醒醒,堂妹来电话了!”妻子的声音带着急促的穿透力,像石子猛地撞碎梦境。我猛地睁眼,墙上的钟刚指向九点,荧光屏的绿光在暗夜里刺得人眼发涩。“满妈摔伤了,叫你赶紧回家接去医院!”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猛地向下一沉。睡意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慌乱的寒流,从脚底直窜头顶。“摔哪儿了?严不严重?”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声音因刚醒而沙哑,更因恐惧而紧绷。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满妈年迈的身影、老家那截不平整的石阶、甚至是一些更坏的、不敢细想的画面。一边是理智催促着立刻行动,一边是身体被疲惫钉在原地的沉重,还有那被深夜电话无限放大的、对未知的恐惧。想着前两年父亲摔伤的情景,这几秒的挣扎,漫长得如同煎熬,瞬间,理智告诉我,早一分钟到,她就少一分疼痛,少一份危险。

于是,我胡乱套上外套,指尖触到冰凉的车钥匙时,才发现手心早已沁满冷汗。车灯如一把利刃,划破村夜浓稠的墨色。轮胎碾过碎石路的“咯吱”声格外刺耳,惊起路边草丛里的雀鸟,扑棱棱地掠过夜空,也像是在我心尖上扑腾。

推开门,屋子里的景象让我的心再次揪紧。大姨妈、三妈和大嫂围着火坑坐着,满妈正佝偻着身子蹲在火坑旁边,一边清洗伤口的血液,一边还在说些什么。一盏挂在炕头的孤灯,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投下颤巍巍的光晕。清洗伤口的水正顺着她散乱的发梢往下淌,滑过那道横在眼眉与脸颊相接处的伤口——那两道伤口寸把长,皮肉有些外翻,边缘沾着泥灰,露出底下刺目的红。血珠不断从伤口渗出,混着冰冷的水,沿着她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像一条小小的、令人心惊的溪流,最终滴落在她肩头那件已深了一片颜色的蓝布衫上,又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小滩、一小滩暗红的印记。

她枯瘦的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块拧得发硬的湿毛巾,似乎想凭借它擦去所有狼狈与疼痛。看见我来,她嘴角努力地、牵强地往上牵了牵,想挤出一个让我宽慰的笑,可那笑意还未成形,就被伤口牵扯的锐痛逼得瞬间消散,只化作眉间一道深深的、隐忍的蹙结。“不打紧,擦干净就好…”她声音微弱,带着一种强撑着的、让人心碎的平静。

“别洗了,快上车!”我一步上前攥住她的胳膊,触手是一片冰凉的、带着一盆水寒意的皮肤。那凉意仿佛有生命,顺着我的指尖急速蔓延,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臟。声音里的急切与心疼再也无法抑制,几乎是吼了出来。

车窗外的树影飞速倒退,像被夜色揉碎的墨痕。满爹与侄子坐在满妈的两边。路过村寨的路灯时,从后视镜看到满爹侧脸绷得紧紧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跟医生别说,是在别人家喝酒摔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田埂上,声音压得更低,“年轻人千万不能去找人家麻烦,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夜色愈发浓稠,车灯照亮的前路不算太长,光柱里漂浮的尘埃都看得真切。满爹的话像一束暖光,穿过我满身的疲惫与慌乱,稳稳落在心底最软的地方。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带着乡村夜晚特有的泥土气息。原来最朴素的善良,从来都藏在这些不动声色的叮嘱里,在寒夜里,护着人心,也护着这烟火人间的温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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