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温根塔拉

1.应允

沿黄河岸堤步行至日落。去超市

买了青菜、水果便回家了

取下绿色的围巾。

切葱、切肉。切断黄玫瑰根部

腐烂的地方

上帝应允

一个女人，常年与一把刀打交道

你的名字，偶有切肤之痛。

2.惊蛰记

我们在炉上烤苹果：

酒，还有土豆。

河里，流凌打着漩涡，相互碰撞

发出，嚓嚓地声响。

居住在八百里河套的中心

用鸽子的羽毛，画飞翔的翅膀。

黄河，每年出现两次流凌

一次上冻时，一次河开时。

我们不慌不忙，还那样

梨花开了见一面，果子熟了

见一面

3.心若菩提

我的身体是一座低矮的房子

风雪拍打着四壁

我与父亲、母亲

和村子里的庄稼

从未真正道别

我们都有麦秸捆在一起的命运

此生难以改变

我弯腰拾起霜打过的麦穗

把它架在火上

烧掉麦芒

直到自己变得

和麦粒一模一样，在我低矮的房子里

闪烁着菩提的光

4.人海

不知不觉，在这海里

游了五十年

风浪再大，也是过去的事了

人海，也是海

比世界还大，爷爷已把自己走丢

父亲也把自己走丢

我还在愚昧地造一艘船

在船上，慢慢老去

满天晚霞的时候

也能做刻舟求剑那样的傻事

被我刻下的每一刀，是我的过去

也是，我的开始

5.独坐温根塔拉

我习惯一直盯着

远方。我必须

这样，走出很远

我还有很多话想说

但学会了假装通透

此后，不会多言。

人总会老下去的，与大自然无关

风吹着我继续向后退

真的是老了。不能与一缕风相抵

风再次吹过来

明显有些抖动，它不忍心

将我瞬间袭倒

四野茫茫

此刻，我有大把的时间

而我却空无一物

6.秋风辞

秋风旧了

依然被我年年征用

秋风从不认识我

也不知道自己叫秋风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秋风忙过九月忙十月

忙东忙西

最大的功劳是把赵大娘吹老许多

近些年，开始吹中年人和孩子

吹人就算了

前几天

它还去吹赵大娘老头子的墓地

7.你我都是自己的信使

做荒野外大柳树的女儿，草原上

芨芨草的红颜知己

做十月落日的执笔者，大坝滩上

几丛马兰花的姐姐

你我都是自己的信使。从大唐出发

也只够撑到一场梦醒来

回忆撞击时间的弱点

雪片一样不由分说，在眼前飘落

远方没有要见的人了，我听到

鸟鸣、爱、闪电和诵经的声音

8.孤独的空间

这是个孤独的上午

太阳晒着孤独的空房子

这里空得很慢

不可思议

墙上残痕似乎很久没有咬噬

诗人的衣襟

岁月是一个词，诗人以词为贵

把一天当成一年

不急不缓

她只用慢，陪母亲一起煮饭

房子里有一口大锅

几根干柴

和一屋子干净的空气

慢慢地，她们回到了从前

用一把生锈的老剪刀……

一起拆慢件

一起拆信

9.伊和乌苏晚秋

秋天一定要留点粮食在野外

拾荒的人才不至于失望，麻雀才不至于饿死

拾荒人日夜蜷缩在车站附近。我童年清贫

常幻想自己是一棵树

被土地宠爱，挂满果实

满身有数不清的红叶

谁对我好，我将为谁飘落一片

大雪降临，人间恢复了最初的样子

我只好做回自己

捡拾牛粪、干柴、喂马——

给几个月大的妹妹，讲故事

10.奶奶，你见过大雪封山吗

你的拐杖是一根木棍，奶奶

木棍总是将你绊倒，你爬起来

拍拍土，去羊圈喂羊

白内障影响你的视力，你住在农村

古老落后

大雪封山。奶奶

你还没告诉我你看到的雪

是什么颜色

我给你买了崭新的拐杖

拿着它学你走路

怎么学，都不像

大雪洗干净了人世间的一切

奶奶，你却不能走给我看了

我很难过。你像雪

化得干干净净，四十年

我在人间找了又找

11.静静地喀纳斯湖

三岁骆驼

在戈壁滩上游走，再迟一些

它会回家

喀纳斯湖，日夜流淌

黄昏时，天空终于亮出了太阳

湖泊，闪闪发光

多么耀眼，多么壮阔

年年月月

雪山守护着喀纳斯湖

喀纳斯湖陪伴着雪山

不像，我们

摧毁一万次失而复得的侥幸

走走，停停

拥抱。再拥抱

却不知，开口说些什么

12.词语颂

我把自己从一些词语中解救出来

它们与生命息息相关且又干干净净

比如：深陷已久

日后我会用去

另一些词语

另一滴雨，另一条小溪

那地方，见不到知更鸟，沙燕

成日啄啃旧城墙

我爱的，是天地已爱过的

没有姓氏的草

纸鹤一样的毡房……

13.天凉好个秋

长条桌，椅子几把

玉米、高粱各几株

像一些用旧了的词。比尘世明净

时间，推开窗

麻雀叫，坐着的人打了个哈欠

算是回应

瓷缸，永远摆在院子中央。

清水，映照落山的太阳

沧桑和暗夜

主人遇忙，隔三差五

会有一只小土狗出来迎接我

院门打开

这里的一切，出奇的宁静

我必须捂紧内心

正在——淬炼的火

缓缓上升的月亮

才能听到，神和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