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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海燕(紫陈蓝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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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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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成不了大树,就安心做一株小草吧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这是我非常喜爱的一首歌,名叫《小草》。

每当旋律响起,“小草”这份不争不抢的韧劲,便与我近60载的人生轨迹悄然重合。回首往事,些对抗困顿的时光里,我总会想起石缝中顽强生长的绿草,它从不因环境贫瘠停止脚步,反而把每一次风雨都当作扎根的力量,在挤压里酿出新生的希望。


1


1987年第一次高考,我栽在了并不科学的预选机制下,眼睁睁地看着身边高四、高五的学长与成绩优异的同学,斗志昂扬地奔赴更高、竞争更“残酷”的赛场。我暗暗攥紧了拳头:生长于农业连队的我,太清楚我那些初中毕业便回到连队务农的同学的人生轨迹——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困在棉花、小麦、玉米地里。而高考,是我们这些农工子女改写命运的唯一机会!

高四那年,我把自己活成了“套中人”——除非必要,基本不参与学习之外的任何活动;即使放学前和同学们打一会儿排球,也只是为了放松身心,我心中始终高悬着一把“时间标尺”,时间一到,立刻把球放下,背起书包走人。

支撑我的信念只有一个:一定要考上大学,跳出农门。

那一年,坚定的信念之下,强烈的自尊是我不肯放弃的底色。有个与我同窗6年、走得很近的女同学,当时她的成绩略好于我。有一次聊天,她带着傲慢轻蔑的语气,一副居高临下的表情,让我瞬间倍感羞辱,我当即转身离开,从此彻底断绝了与她的来往。

1988年高考,我不仅成功通过预选,更在高考时比预选成绩提升了100多分,以总分440多分(总分640分,语文数学各120分,英语政治历史地理各100分)的成绩,在24.6%的录取率中突出重围,考入了高校。

那位女同学,则名落孙山,又复读了一年。后来听说她因病去世时,还不到30岁——多年以后得知这个消息,我暗自叹息了好久,从心底里原谅了她。

毕业后,我成为了一名国家公务员,在城市里工作生活,走上了与父辈们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2

       我的专科专业是工商行政管理、本科专业是法学,然而30余年的职场生涯里,与工商业务和法律相关的工作仅有三四年,其余时间都在与文字打交道。每年几十万字的工作总结、经验交流、调研报告、宣传信息……,一字一句堆砌成日常。

面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爬格子”,偶尔我也会身心俱疲,但我知道:工作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我允许自己有片刻懈怠,偷点小懒,有点小情绪,但终究会全力以赴——“问心无愧”是我为人做事的底线。

2008年8月,我被调到局办公室,头两年我感觉自己深陷崩溃的泥沼,患上了中度甚至重度抑郁——诺大的科室,里里外外大大小小十几项职能,仅靠我和一个姐姐支撑,大部分事务性工作都压在我肩上。由于迟迟争取不到“外援”,我整日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常常加班到深夜(白天干不完,就把各种材料带回家写),每次出门去上班,想到办公室里的一地鸡毛,心情比上坟还沉重。

短暂逃离成了我的“救赎密码”:去200米外的公园,在林荫下、绿草边,走一走坐一坐;去电影院找个角落,看一场电影,哭一场或笑一场;去3公里外的花市,在姹紫嫣红中寻一份安宁;更多时候,是去蜜蜜的画室——她从不多问,只精心泡好一壶热茶,陪我在瓶上、石头上作画,或者剪纸、做手工,各安一隅默默无语,内心便渐觉清平温柔、端然静好。

有好些年,我还担任着局妇委会主任、八师石河子市妇联五届执委、工商行政管理学会秘书长等职,压力大到性子急、脾气臭,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但那些年,我从未放弃过自我成长:3篇论文获国家工商总局优秀论文奖项,2篇论文被《新时期工商理论与实践》收录;1篇5000余字的占满《中国工商报》半个版面,编撰完成30万字的《石河子工商行政管理志(1979-2013)》,加入新疆作家协会,出版散文集《桃花香满衣》;部分作品入选《2000-2010石河子十年散文选》……

原来,风雨中的每一次坚持,都在悄悄为未来铺路。

3


2019年10月,我从享有“塞外江南”美誉的石河子,被选调到十四师昆玉市工作。

昆玉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沙尘天气年均可超200天,沙尘暴60天左右,春夏秋三季几乎天天都有浮尘或扬沙,能见度可骤降至1公里以下,沙尘暴持续数小时至一天,生存环境相当恶劣。我是被跨专业选调,农业、农机、畜牧业……我一窍不通,不知道什么叫一次干、二次干……,甚至连红枣树、核桃树都没有见过。而所在的局,因多项工作常年垫底,局领导大会小会被骂得狗血喷头,人前人后被“同僚”讥讽嘲笑,从中层到一般干部也连带着被人看不起。

我决定发挥所长,从熟悉的领域入手,主动承担起了信息宣传工作。年底时,局里的信息宣传工作名列前茅,受到了通报表扬。我还接手了会议传达精神、学习情况汇报、作总结、综合治理、妇女儿童、爱国拥军、年鉴、保密等等熟门熟路的工作。看到局里巡察整改、支部书记抓党建、文明单位创建、民族团结进步创建等等一个个专项工作,在30余个支部中排名倒数甚至垫底,我又应下了这些“硬骨头”。

接下来的近两个月,我对照考核验收标准,从零开始分门别类地收集、整理各种资料,找不到只言片语时,就想尽一切办法补充完善,在做好本职工作之余,把所有时间精力都扑在了资料上。最终,四五十公分厚的工作资料摆在了桌上,不仅顺利通过考核,部分还被其他部门借去作为参考。

在这片风沙肆虐的土地上,我像耐旱碱的骆驼刺、芨芨草,慢慢扎下了根。

4

       2020年2月,我被派往皮山农场7连工作队工作。

当时的7连自成立以来,一直没有独立的办公场所,办公地点设在和谐小区一栋居民楼里,客厅作会议室,卧室则充当办公室、保密室、库房、调解室,连队“两委”、公岗、工作队近20个人,挤在三间60平米的两居室里,晨会时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呼口气都能喷别人脸上;椅子破旧不堪,一摇三晃,咯吱咯吱的;桌子大小、宽窄不一,我的办公桌40公分宽、一米长,稍不留意就会掉东西;资料柜堆放在厨房里;窗户关不严,每天窗台、桌面都积着一层沙;卫生间仅有一平米左右,转个身都碰墙;炎炎夏日,别说空调,电风扇都没有一只,坐着不动都大汗淋漓……

后来,新办公楼终于建好,我们搬进新楼办公。

为了在年终考核中取得好名次,在帮助连队“两委”做好相关工作的同时,我投入到了“疯狂加班”模式中。许是年纪大了,体力已大不如前,每晚回到宿舍躺下就不想动;加之有腰疾,那几日又开始隐隐作痛。

最终,127个档案盒整整齐齐摆在了会议桌上,有的装着一本台帐,有的装了5本以上。

考核那天是11月27日下午,而办公室当天上午才通暖——之前的近一个月,我们一直在零下几度的办公室里坚持办公、加班到深夜,整天裹着毛衣、大衣外加大棉袄,依然手脚冰凉。

但看着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档案盒,便觉得所有辛苦都有了意义。

5

       一周,10天,半个月,20天,30天,40天,50天……

2022年10月5日,我因腰作复发临时回办公室,却不料遇上了封控,这一封就是60多天。

封在办公楼里的共四人,我和一位20来岁的女同事在楼内,两名保安在大门口值班室。日子变得简单到极致:每天只需在团里调度时及时做好应答,其他时间完全属于自己。

我们的饭菜由团里保障组配送,早餐永远是泡面,中晚餐是的盒饭——半盒米饭,菜无非是大块土豆胡萝卜白萝卜大白菜包包菜,偶尔有一两片肉,少盐少油无色无味。为了能“顺利”下咽,我把泡面调料留一半,拌在盒饭里吃。

一周后,我在院里的野草中发现了两棵马齿苋,我大喜过望,像捡到了宝贝似的,它们虽然直径只有30公分左右,但这是多么难得的新鲜蔬菜啊!我先拔了一棵,另一棵浇了些水养着。我把能吃的部分用餐盒(当洗菜盆使)洗干净,用烧水壶焯水,用方便面调料拌匀,和女同事一起分成两顿吃,那几口鲜爽,成了静默的日子里最珍贵的幸福感,也变成了终身难忘的回忆。

刚开始我还与女同事一起吃饭,后来我便借故敬而远之了——她的负面情绪让我不胜其烦,不是嫌饭菜难以下咽,就是嫌日子空虚无聊,猝不及防间,她会突然哭哭啼啼大把大把掉眼泪,让我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安慰、劝解她才好。

因为日子“简单”,我拥有了无论怎么“浪费”也仿佛用不完的时间。

于是,每天早上慢条斯理地吃完泡面,把办公桌收拾干净,我开始雷打不动的“功课”:看书,或是码字。放在办公室的书极有限,加上之前借同事的两三本,那两个月看了10本,近600万字。码字近10万,有实施方案、工作汇报、散文、诗歌、读书笔记、静默日记、歌词等等。腰伤没有药品缓解,只能处处小心,以静养为主,看一会儿书、码一会儿字,便赶紧到沙发上平躺着。

最大的麻烦是没有换洗衣物,尤其是内衣,只好把内裤洗干净晾在沙发靠背上,第二天接着穿;天越来越冷,就把能穿的衣服都套在身上——好在值班、备勤的春秋、夏季迷彩服,之前都放在办公室。

每天中午或黄昏时分,我就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散步晒太阳、看夕阳西下,或是学着开电动三轮车,在不大的院子里突突突地绕圈圈;有时,会到一楼大会议室玩几把台球——我的“地盘”我作主,“规则”由我定,不论球怎么进袋,打进去也好,撞进去也好,清空台面就算赢。

以前总感觉午休睡不够,如今变得随心所欲,我一般睡到下午4点半方起,接着看书、码字,躺在沙发上养神、舒缓腰部不适。

那段静默的日子,没有俗事纷扰,没有半分焦虑,我全然沉浸在与自己的独处之中,享受着难得的自在与丰盈。

6


望着27岁、身形敦实的儿子,我总忍不住想起他病弱的童年、叛逆的少年——那些岁月的褶皱里,藏着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心酸与不易。

儿子三四个月大时,胳膊腿像白胖的莲藕,脸庞圆得像白面馒头。可一次检查,医生却断言他是脑积水,说会越来越傻,甚至可能早夭,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这话让我五雷轰顶、泪流成河,忙带着孩子市里、省里四处求医问药,也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人间冷暖:一位男医生轻描淡写地说只能开颅,神情、语气漠然得像块冰,仿佛面前不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生命,而是一株可有可无的草;一位老专家一分钟就把我们打发了,我们排了整整三四个小时的队,他却只看了一眼X光片,就用“权威”的姿态把我们推入了绝望的冰窟……直到遇到两位女医生,她们都笃定地给出了“缺钙”的诊断,那一刻,乌云尽散,我头顶的天,瞬间亮了。

接下来的六年,儿子成了医院和社区诊所的常客——他是过敏体质,发烧、湿疹、过敏像影子似的跟着他,哮喘发作时呼吸都十分艰难。襁褓中的他,输液时护士在头皮上扎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他哭得撕心裂肺,我也跟着泪流不止,最后还是请来了护士长才一针搞定。后来他会说话了,打针从来不哭不闹,反而每次都会认真地对护士说:“阿姨,你轻点儿哦。”那副乖巧的小表情,既令在场的人忍俊不禁,又让人心疼。

有一次深夜,他突发高烧加哮喘,呼吸时胸口起伏得像破旧的风箱。我抱着他往医院跑,鞋跟在楼梯上敲出慌乱的声响,怀里的小家伙却懂事地抱着我的脖子,一边呼吃呼吃地大口喘气,一边不停地安慰我:“妈妈,我没事”。冬夜的寒意深浓,儿子的话却给了我无穷的勇气和力量!我把他裹在小棉被里,紧紧护在胸前,生怕他再受一点凉。当我们楼上楼下马不停蹄地做完各种化验、检查,住进留观室、挂上药液时,天已经亮了。

不久,有一句“闲话”狠狠扎进了我的心——我请事假陪孩子住院,有人竟嫌恶地说“怎么那么多事”!这些年,哪怕自己生病、腰伤复发,我都没有耽误过工作,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的付出,在这句话里全成了泡影。我心寒、气愤至极,却也猛然清醒:一个女人,即使活成千军万马,也有人说不够;一个女人,只有活成千军万马,才是自己最坚不可摧的铠甲。

儿子上小学一年级时,被一起玩耍的同学推倒,嘴被缝了近十针。初三下学期,他迷上了网络游戏,谁劝都不听,喊多少次也不愿离开电脑,即使设置了开机密码,他也能一次次破解。月考、期中成绩从班级、年级前列,一路掉到了中游。我看着成绩单,气得手直抖,恨不得把电脑砸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中考前的体育考试,他立定跳远落地时没站稳,伸手撑地导致右手腕关节错位。连续推拿按摩一周后,只能用左手参加补考,体育成绩得了一个大大的“D”,给他的中考总成绩又造成了致命一击。

中考成绩出来那天,我终于忍不住大爆发,对着他急言厉色、大喊大叫,他始终埋着头,一个字也不说。直到第三天我又发火时,他才抬起头,轻声说道:“妈妈,我知道错了,能不能不要说了?!”

我明白,此刻,他已真正“知道错了”。我强压下几个月来的焦躁和怨气,平静地对他说:“从今天起,游戏任由你打,我不管你,看你能玩到什么时候。”——我知道,堵不如疏,栽了大跟头,得让他自己记住教训才有价值。

结果远比我预想得要乐观,他痛痛快快地玩了两天,就兴致索然了。高一的某天,他突然跟我说:“妈妈,游戏有啥意思啊?那时候我怎么会那么迷?”闻听此言,我知道终于可以不再担心了。

虽然他被市里最好的高中录取了,却被分在了平行班。我跟他说:“一年内,争取滚动到实验班去。”当年,他们那一届有5个实验班、7个平行班,视期末总成绩排名进行滚动。令人惊喜和欣慰的是,上学期结束,他就成功滚动进了实验班,此后再没有掉出来过。高考时,他以不错的成绩,考上了一所百年历史的211大学。

高中毕业晚会上,他被评为十大“创新能手”,上台受表彰,还被推优入党。上大学后,他当选为班干部。他发挥自己的计算机所长,把整本计算机教材梳理出重点(自学科目),连续好几个晚上给全班同学进行讲解,最后班里只有3名同学不及格,而系里有的班,不及格人数多达一半。工作第一年,他就拿了“最佳新人奖”。后来,工作几经变动,他始终都是团队里的技术骨干。

母亲从不是天生强大,只是为了孩子,愿意把自己活成一株坚韧的草——把根深深扎进生活的泥土里,哪怕被风雨打得弯了腰,也要为他撑起一片小小的荫凉。如今,当年的小幼苗,长成了能遮风挡雨的大树,还会把我护在身后,这大概就是为人母最珍贵的收获:曾经为他熬过的每一份不易,终会变成他身上“责任”与“担当”的底色,在未来的日子里,温暖他,也温暖你。

       有人说:“没有过不去的经历,只有走不出的自己。”就像草,哪怕长在砖缝里、石堆中,也总会把叶子伸向有光的地方,拼着劲活成一片绿。如今再想到南疆,想到漫天风沙,想到儿子,想到电脑前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漫漫长夜,竟觉得无比亲切——这一生,我始终像棵草一样活着,没有扎根沃土的运气,却有随遇而安的底气;不抱怨土瘦风烈,只把每一场风雨都当成生长的养分;不纠结究竟有多难,只把那些难捱的日子,慢慢过成绿意盎然的时光。

       若成不了大树,便安心做一株小草吧——在每一片扎根的土地上,乐观生长,坚韧绽放,用最朴素的姿态,把平凡的日子,过出属于自己的那片生机。



                                              2025年10月6日-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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