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之梦 亦是清欢

岁月像一把无声的刻刀，把少年的憧憬磨成中年的从容，又把中年的坚守酿成晚年的通透。那些曾在青春里闪光的梦想，有的如流星划过夜空，有的似种子扎根土壤，以另一种姿态生长。我总在某个养花读书的午后想起，梦想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而是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温暖养分——它或许未如预期璀璨绽放，却始终在生命里静静生香。

我的同学和朋友中，有不少是当老师的，英语、语文、美术、计算机……各科都有。上初中时，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语文老师，把李白“长风破浪会有时”的豪情、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的悲悯、苏轼“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旷达，像种子一样种在孩子们纯净的心田里。

高考那年，因分数远高于师范专业录取分数线，填报志愿时，我便听从亲友的建议，选了当时炙手可热的几个专业，最后被其中一个专业录取了。

听闻录取消息，高中语文老师在表示祝贺的同时，轻叹了一声：“你更适合学中文做编辑。”听老师如此说，一颗新的小小的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埋了下来。那时总觉得，梦想是檐角的星星，清辉可触，又像语文老师埋下的种子，在心底悄悄蛰伏，等着某段时光将它唤醒。

职场30余年间，我长年与公文笔墨打交道，我每天重复着相似的流程，处理着大同小异的事务，不知不觉间，便习惯了这种虽平淡、却也安稳踏实的生活。

偶尔，我也会“做梦”：没做成老师和编辑，开一家小小的书店也不错，不用太大，几排书架，一盏暖灯，绿萝垂墙，门口摆着鲜花，来往的都是爱书人，安安静静就很好；或者开一家花店，每天与鲜花为伴，热烈的玫瑰、清雅的百合、灵动的雏菊……把芬芳带给别人，自己也满心欢喜。这些梦想，就像春天的花，一朵、一朵水灵灵地冒出来，每一个都带着动人心弦的美好，让人满心满眼充满期待。

而这份期待，后来悄悄融入了日常——我在家中养了十来盆花，摆满了阳台和卧室窗台；闲暇时，也爱逛花店、花市，买几束喜欢的花插在花瓶里，看着那些明媚鲜活的色彩，心中便满是欢喜。工作之余，我从未放弃读书和写作，后来先后加入了新疆作家协会、兵团作家协会，出版了自己的散文集，部分文学作品被专辑收录，散文、诗歌、小说也多次获奖，也算圆了自己的文学梦。那些想开书店、开花店的憧憬，虽未以实体形式落地，却以笔墨书香、花草芬芳的模样，成为了生活里的清欢。

有一年招录新人，来了好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们像新鲜血液，给略显沉闷的工作氛围注入了蓬勃朝气。可还不满一年，姑娘Z便掀起了轩然大波——她毅然决然递交了辞职报告。所有人都深感意外和不解，毕竟这份安稳的生活，在世人眼中可遇不可求。我与她较为亲近，私下里跟她聊，可她眼神坚定、语气平静：“我想去做自己喜欢的工作。”

她的勇气，像一束光，照亮了我心里某个沉寂的角落，我打心底里佩服她：敢跳出舒适圈，敢放弃既定的安稳，去追逐未知的可能。反观自己，我早已习惯了按部就班、两点一线的生活，连改变的念头都未曾有过。我对她说：“如果十年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或许也会这么想，但现在，我不敢冒险了。”

离职后，Z去了首府城市，我们偶有联络。起初她过得并不容易，租着狭小的房子，和男朋友一起开店，跑业务遭过冷眼，换过好几份工作，遇到过不少挫折。但她从未放弃，揣着一股韧劲摸爬滚打，始终笑着面对。后来，生活慢慢有了起色，男朋友变成了相守一生的老公，买了车房，生了可爱的孩子，利用专业所长和老公创办了属于自己的公司，把平凡的日子过得热气腾腾。兼顾工作和育儿的同时，为了能和孩子并肩前行、做他最好的榜样，她先后考取了心理咨询师证、营养师证和教师证，在自我成长的路上始终步履不停。

Z让我看到了人生的多种可能——有人选择安稳度日，在熟悉的轨道上踏实前行；有人选择奔赴未知，在闯荡中书写别样精彩。这没有对错之分，只是各自的选择不同，但她那份敢于突破的勇气，始终让我心生敬意。

有一次Z路过，执意要绕路来看我。知我莫若她，特意带了本《追风筝的人》送给我，书页间藏着的炽热与心意，让我至今铭记于心。偶尔想起她，我会忍不住揣测：她是否在追逐梦想的路上，把曾经的念想变成了现实？

如今我已年过半百，鬓角添了不少银丝，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皱纹。回首这大半辈子，没有惊天动地的成就，没有轰轰烈烈的经历，只是平平淡淡地生活着，扮演着普普通通的角色。那些未竟的梦想——语文讲台的书香、编辑案头的墨痕、小书店的暖灯、花店里的芬芳，像一颗颗温润的珍珠，虽未串成耀眼的项链，却在岁月里沉淀为滋养生命的微光。而这份安稳的工作，尽管不是最初的梦想，却是抵御风雨的港湾，让我能从容守护自己、守护家人。

现在的我，依然没有宏大的梦想，只希望老人身体健康，孩子平安顺遂，家人和睦美满，每天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能和家人说说笑笑，能有一点属于自己的闲暇时光，看看书，养养花，码码字，听听音乐，就觉得十分满足。或许，梦想不一定非要惊天动地，也不一定非要实现才算圆满。它可能是年少时的憧憬，是支撑我们前行的力量；可能是认清生活真相后，依然选择认真生活的笃定；可能是敢于奔赴远方，也可能是甘于守护当下的从容，它曾经照亮过我们的青春，给过我们前行的勇气，这就足够了。

往后的路还长，我不愿多想，只愿把每一分当下都酿成安暖。我觉得，最珍贵的，是踏踏实实走过的每一步，是藏在柴米油盐里的温暖与牵挂，是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稳稳的幸福。而“梦想”，早已化作生命里的养分，滋养着我们，温暖着我们。

我会时常想起奔赴远方的同事、伙伴和朋友，只愿，岁月漫长，各自生香，待到相逢时，你我皆是最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