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 相恋的季节》

读余秋雨《我在等你》，“或许人一生可以爱很多次，然而总有一个人，可以让我们，笑得最灿烂”，心中不免泛起微微涟漪，有时莞尔一笑。

那一年，萌动的爱。

有人说：童年不识情滋味。可偏偏有些懵懂的情愫，早在幼时便悄然滋生——对一株草、一只雀，或是对某件事、某个人……

20世纪60年代，在土家族的小山寨里，晨曦微露。我们这群孩子，身穿白衬衣，胸佩“红小兵”徽章，肩扛自制的红缨枪，在大孩子“红卫兵”队长的带领下，神气地跑着早操。放学后，满坡打猪草，满山放牛，下河戏水，摸鱼捞虾，无作业之扰，无衣食之忧。“少年不识愁滋味”，那真是无忧无虑的辰光。

然而，总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在心间悄然萌动。机关大院里的那个女孩，跑步时略显扭捏的姿态，迎着晨光的身影，如同初绽的蓓蕾，定格在记忆的画框里，教人难忘。

那时不懂城乡之别，只凭直觉感知差异：当机关食堂的钟声敲响，男孩们匆匆赶回的背影；当女孩们穿着有棱角的裤子和漂亮花衬衣走过，我们粗糙的土布衣衫便仿佛染上了尘埃。大人们常问女老师是否漂亮，如今想来，那是在我们心田悄然播下了审美的种子。

乡下的男孩女孩同在一河洗浴，共上一山砍柴，同处一沟放牛……但有个女孩，总不经意间牵引着男孩子们的目光。放牛时，总想牵着自家的牛儿靠近她的牛儿；上山时，最喜看她被山风拂动的笑靥；下河摸鱼，连她蹙眉嗔怪的模样也觉得分外生动……

那时的男孩们，尚不知“媳妇”“老婆”为何物，只记得《智取威虎山》里光彩照人的“压寨夫人”，《秘密图纸》中神秘迷人的“女特务”。

那一年，懵懂的情愫如春草初生，在风里轻轻摇曳。

那一年，青春的悸动。

青年的朝气，如同破土的春笋，勃发着荷尔蒙的喜悦。在“月朦胧，鸟朦胧”的夜色里，青春的帷幕悄然拉开。当大哥偶然撞破男孩藏着心事的秘密，一句“早恋”，足以让少年惊惶失措。收到第一封来自女孩的信笺那晚，心湖仿佛被丘比特的金箭洞穿，激荡起一夜绮梦。

青春的狂想，如盛夏的藤蔓，恣意疯长，缠绕心房。上学成了最期盼的相遇，完成作业的满足感是一天中最甜蜜的休止符。暑假，更是黄金般的时光。我们依然放牛，却没了儿时的无拘，目光总被她捧书默读的侧影悄然牵走；依然下河摸鱼，畅快的欢笑里掺入了欲言又止的羞涩；上山砍柴，彼此的身影在山林间忽隐忽现，仿佛再也寻不回当初那个简单纯粹的自我……

那一年，相恋的季节悄然降临。

直到翻开《少年维特的烦恼》，才惊觉心底那份荒诞的思绪，竟有一个名字，叫作“恋爱”。越是强令自己不去想，不去梦，那身影偏在“岁月静好”的底色上愈加清晰。

大学初年，求知欲暂时压制了萌动。然而青春的火焰终难熄灭，大二时的狂放褪去了新生的青涩。宁静的夜晚，寝室卧谈总绕不开对某某女生的评点，心底对某人的欢喜却藏也藏不住。翌日清晨，总有人声称“昨夜我梦见了她”。更妙的是，每晚寝室“八大金刚”煞有介事的“女生打分赛”，消息竟不胫而走，引得女生们私下悄悄打听自己的“行情”。

就在那一年，阶梯教室的角落，一次次的“偶然”擦肩，一次次目光的交汇，如同无形的信使，悄然传递着心动的密码。相恋的季节，终于盛大开幕。

于是，湖畔有了并肩漫步的倒影；笔记本在课桌间悄然传递着温度；图书馆的座位，成了心照不宣的约定。从指尖小心翼翼的触碰，到夜色中低语的相约；从生涩笨拙的拥抱，到情难自禁的初吻……“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们相恋了，两颗心紧紧依偎，所思所想皆绕对方旋转。那时，校规森严，恋爱被视为“禁区”。我们如履薄冰，在好友间相互掩护。辅导员查问，必答“没有！”但好友们早已心照不宣，戏称她为“阿庆嫂”。

初恋，纯净如水晶，炽热如火焰，不染世俗尘埃，唯见天地澄明。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朝霞也分外绚丽，仿佛整个世界都对我们展露笑颜。读着《窗外》《在水一方》，书中的情节宛然就是我们的写照；《三毛日记》里浪迹天涯的梦想，成了我们共同的憧憬。林间小径印下私语的足迹，湖畔微风拂过相依的心跳；图书馆里勾勒未来的蓝图，教室中畅想“诗与远方”的轮廓。

漫长的暑假，在老家坐立难安，思念如潮。终于不顾一切，叩响了她家的大门。她娇嗔：“怎么这般鲁莽！”“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我望着她羞红的脸庞轻声回应。父母的审视目光虽令人局促，弟妹们却欢呼雀跃：“姐姐恋爱啦！”在她故乡的土地上，只要能看见她的笑颜，一切都值得。

毕业的骊歌，终成离别的序曲。回到家乡的学校，尺素传情，字字相思，却又日日恐惧着那终将到来的判决。人们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现实往往冷酷。

那一天终究来临。纵有千般不舍，万语千言，那份刻骨的爱恋，仍如风中飘絮，无力挽留，黯然零落。

大学时读徐志摩《再别康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道是潇洒。如今再读《认识你真好》，方解其中深意：“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美丽的风景。距离让思念生出美丽，懂得，让心灵有了皈依”。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在人生的情感长河里，无论往昔是蜜糖抑或微酸，谢谢你，曾将爱的全部美好，毫无保留地赠予我。那一年相恋的季节，是我生命画卷里永不褪色的春天。

                                                           （陈鱼乐 蔡玉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