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灶台比我还高。我踮着脚尖,鼻尖上沁着汗珠,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那块乳白色的猪油。"金齑玉脍寻常味,不及农家腊味香",陆游的诗句忽然浮现在心头,那时不懂,现在想来,竟是一语道破天机。
母亲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去拨弄灶膛里的柴火。火苗"噼啪"作响,映得她脸颊发亮,像极了李商隐笔下"蜡照半笼金翡翠"的暖色。几个弟弟挤在我旁边,手里攥着用高粱秆做的签子,已经急不可耐地往锅边凑拢,活脱脱一副"稚子金盆脱晓冰,彩丝穿取当银铮"的顽皮模样。
"莫慌",母亲用锅铲轻轻拍开弟弟们的手,"油渣要小火慢熬才香。"她的声音温柔似水,让我想起白居易笔下"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的温馨画面。
油块渐渐变得透明,边缘泛起细小的油泡。先是零星几个,后来竟像正月十五放的烟花,"噼里啪啦"地在锅里炸开。这场景,倒应了苏轼那句"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油香混着柴火的烟气,在厨房里织成一张网,把我们四个小馋虫牢牢罩住。这香气,比李清照笔下"瑞脑消金兽"的熏香更让人沉醉。
最小的弟弟突然打了个喷嚏,我们笑作一团。母亲也笑了,眼角的皱纹像扇子一样展开。这笑容,让我想起杜甫"稚子敲针作钓钩"的天真,又带着孟郊"慈母手中线"的温情。她用铲子压了压那块已经变成金黄色的油渣,油珠"滋滋"地往外冒,在表面结成细密的珍珠,恰似杜牧笔下"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晶莹。
"好了"。母亲的话音刚落,三根签子就齐刷刷地伸了过去。油渣刚出锅时烫得很,我们却等不及,一边"嘶哈"地吹气,一边小口咬着。这场景,倒像是活脱脱的"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的童趣再现。脆生生的声响在齿间炸开,猪油的香气顺着喉咙一直滑到胃里,暖乎乎的,比范成大笔下"雪沫乳花浮午盏"的茶香更让人满足。
二弟吃得急,油渣渣沾了满脸。母亲用粗糙的手指替他抹去,顺手把自己那块也塞进他嘴里。这无声的母爱,胜过白居易"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哭声苦"的悲切,更似王建"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的朴实温暖。
后来我去过很多地方,吃过鹅肝,尝过寿司,品过莼菜包子,和黄水莼菜鱼……。但每当夜深人静,记忆总会带我回到那个烟熏火燎的厨房。铁锅还在,灶台还在,油香还在,只是那个往我弟弟嘴里塞油渣的人,已经走了十年。这思念,比李清照"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更让人心碎。
去年回乡,看见侄女站在电磁炉前等烤肠。她转头问我:"姑姑,爸爸说你们小时候吃过一种叫油渣的东西,比薯片还好吃?"这童真的疑问,让我想起辛弃疾"少年不识愁滋味"的词句。
我怔了怔,突然发现那个踮着脚看油锅的小女孩,已经需要俯下身才能和现在的孩子说话了。这光阴的流逝,正应了李白那句"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而那份关于油渣的记忆,却如同陶渊明笔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永远定格在时光深处,散发着永恒的温暖。
"来,姑姑教你做油渣。"她挽起袖子,我们仿佛看见母亲当年的身影在厨房里重叠。这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不就是将"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感恩,化作"薪火相传"的实际行动吗?
(陈鱼乐 陈益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