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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君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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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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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过故园

秋来了,不经意地从树梢上溜下来,从云缝里钻出来,从田垄间冒出来。先是几片黄叶,在风中打着旋儿,落在院中的井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那迎面而来的秋风,不再带着夏日的燥热,而是裹挟着几丝凉意,从山的那边吹来,穿过林梢,泛过湖泊,掠过稻田,最后钻入人的衣领,叫人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家乡的秋,总是来得急,去得也快。昨日还是炎炎夏日,今日便已秋风瑟瑟。这秋,像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不待你细细品味,便已远去。然而正是这短暂的停留,却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最为斑斓的印记。

小时候的我常立于门前,眺望远山。秋日的山,是彩色的。那绿,已不再是夏日的浓绿,而是掺了些黄,显得柔和了许多。枫树最先感知秋的温凉,叶子渐渐由绿转黄继而深红,远远望去,像是山间点起了星星之火。板栗树的叶子则呈现出一种温暖的褐色,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最是那银杏,一夜之间便换了金装,在秋风中摇曳,洒落一地碎金。此刻,大山像是上帝打翻了颜料瓶,浓艳的色彩涂抹在天地之间,泼洒在每一寸秋气里。

山间的小路,铺满了落叶。我常蹲下身去,拾起一片枫叶,对着阳光照看。那叶脉分明,红中透黄,黄中带褐,像是被谁精心描画过。叶子的边缘已经微微卷曲,显出几分倔强和不甘,却固执地保持着美的姿态。这便是秋的性格了——明知凋零在即,偏要将最美的色彩绽放出来。

微风徐来,残叶随风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秋天在低语。这声音,常使我忆起儿时与伙伴们上山采野果的情景。我们提着竹篮,循着山间小径,去寻找那些自然的馈赠。板栗熟了,胖嘟嘟的裂开了外衣,露出褐色的壮实的果实;山楂红了,像一串串小灯笼挂在枝头;野柿子橙黄,虽小却甘醇。山林里我们爬上爬下,笑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一群觅食的飞鸟,“扑棱棱”地飞向远方。

田里的稻子黄了,沉甸甸的稻穗低垂着头,在秋风中轻轻摇摆,远远望去,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农人们戴着草帽,弯腰收割稻谷,镰刀划过稻秆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大地在轻声哼唱着丰收的歌谣。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凝成晶莹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坠入土地。夕阳西下时,一捆捆稻谷整齐地堆在田边,像是给大地镶上了一道道金边。打谷场上,稻谷堆成了小山,老黄牛套着石磙一圈又一圈的在铺展的稻草上缓缓的碾压,孩子们跟在后面欢快的奔跑。日暮,劳累一天的老黄牛卧在牛棚,悠闲地咀嚼着稻草,时不时甩动尾巴驱赶苍蝇,显得格外温和。有时它会突然停下咀嚼,抬头望向远方,眼神深邃,仿佛在思考什么重大的哲学问题。夕阳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树林里。

秋收的季节,天未破晓,母亲便熬好了米粥。我提着竹篮跟在她身后,穿过晨雾弥漫的田埂,给正在收割稻谷的父亲送早饭。田埂上的野草沾满露珠,在晨光中闪闪发亮,稻穗垂在我矮小的肩头,毛茸茸地蹭着脸颊。远远的就闻到一种独特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味道,让人有种心安的感觉。父亲接过馒头,三两口就吞下一个,又继续弯腰割稻。他瘦弱的背影在金黄的稻浪中起伏,像一叶小舟在大海飘摇。

最难忘是桂花香。老屋前的桂花树不知活了多少年头,树干粗得两个孩子才能合抱过来。中秋前后,那米粒大小的黄花便悄然开放,香气浓得化不开。奶奶总爱坐在树下一边拣豆子,一边与路过的邻居闲话家常。金黄的桂花落在她的白发上、衣襟上,也落进竹匾里的豆子中,在斑驳的树影里显得格外灿烂。母亲那时还年轻,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屋子里飘着熬制蔗糖的焦香,那是秋天最特别的味道。

学校的铃声在秋天显得格外清脆。新学期开始,我们背着母亲用碎布拼成的书包去上学。路旁的野菊花开了,金黄一片,在秋阳下熠熠生辉。我摘了一朵,别在书包上,香气一路伴随。教室里弥漫着新课本的油墨香和窗外飘来的桂花香混在一起,构成了一种新奇的气息。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在黑板上投下金色的光芒。老师的声音,同学的翻书声,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构成了我童年秋日的记忆交响曲。

秋雨来得不急不躁,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瓦片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雨中的山村,雾罩着山头,显得朦胧而静谧。我常趴在窗台上,看雨滴在院中的水洼里激起一圈圈涟漪,思绪也随之荡漾开去。秋雨带着一种莫名的忧愁,让人回忆过去,又悄悄地抚慰着人们的心灵,像凋零的记忆,堆积成岁月。雨停后,缤纷的大山又洗刷一新,树叶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无数细小的钻石。此刻的乡野,空气格外清新,深深吸一口,秋天的气息愈加浓厚,醒目、舒心。

黄昏时分,夕阳将落日的天空染成橘红色,云彩如同燃烧的火焰变换着不同的形态。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中升起,笔直地伸向天空,又突然散开,融入暮色之中。放牛的孩子赶着牛群归来,牛铃“叮当”作响,在寂静的山村中显得格外清脆。黑白电视机里点歌台又在为考上大学的学生点歌,循环流淌着“祝您平安”……母亲站在门口呼唤我的名字,声音在秋风中传得很远很远。

夜晚,秋月如洗,清冷的光辉洒满庭院。蟋蟀在墙角鸣叫,声音忽高忽低,像是在演奏一首夜曲。秋风轻抚,竹影婆娑,远处的甘蔗林发出了哗哗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味道,月亮下的村庄一览无余。大人们围坐在稻场有说有笑、家长里短,台阶上,石磨上,小板凳上都坐满了人。我和小伙伴们围在大人们的身后东躲西藏,玩累了,也静静的听着村庄的故事。

老屋的炊烟依然升起,只是越发稀少。奶奶走了,桂花树下再没有她拣豆子的身影。母亲的黑发中掺进了银丝,腰板也不如从前挺直。父亲不再能像年轻时那样,一口气割完一亩地的稻子。老黄牛早已不知去向,或许已经变成了某块田地里的肥料。唯有那棵桂花树还在,年年开花,年年飘香,不管树下有没有人欣赏。

曾经的我走出大山在城市里谋生,城市的秋天被高楼分割、遮挡,四季变得模糊。偶尔在公园里看到几片落叶,或是在超市见到新上市的柿子,才会猛然惊觉:啊,秋天来了。

童年的秋被压缩成记忆中的碎片,像一本褪色的相册,偶尔翻看,便有无尽的感慨涌上心头。

如今我回来了。回到了乡村,回到了大山,再重拾记忆的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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