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房子带有一个敞开的阳台,阳台对面是一片空旷的野地。看上去绿茵茵的,像一张巨大的绿网,时常有飞鸟歇息。附近勤快的人们硬是挖出了一块又一块的田地,他们起早贪黑地在里面忙碌。再远处便是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楼了。“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恰如其分。在右边是一座不知名的山,每次“山雨欲来风满楼”时,它的上面总是可以看到成团的云彩。若是细雨绵绵时,它的上面便是纱般的雾气了,影影绰绰,像是少年戴上了银发。
这一切,足以使我大饱眼福,在这样一个地方,在这样一种境地。可我时常闻到一种莫名的香味,是青草的,或是绿树的,或是从远处山头上飘来的,有时候迷迷糊糊,难分真假。这样的情形大体与我身在满眼翠绿的南方有关,我是心里有底的。
去年姐姐一家人来到这里,他们和我不同,他们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这里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倍感陌生与好奇。有好几次姐姐惊奇地对我说:“这里的树上都会开花,你看那花……”当然,家乡的树也会开花,只是它们有固定的时间,也会固定的结果。
马路边的树上有花吗?我好像从来没有留意过它们。跟着姐姐看,我看到了花朵,在落日的余晖中,它们一朵朵在树上如火似燃。其实我也曾在马路边看到过树上的花,只是它们不是树开的花,而是一种或几种开着小花的藤枝绕爬在虬枝上。姐姐说的花,是树开的花。它们在绿叶间探着小脑袋,懵懵懂懂,兴会淋漓。它们是太阳特意留下来过夜的吗?为了不让蜘蛛徒劳,为了不让虫儿孤单,为了和千红万紫的霓虹媲美?或许它们要给熟睡的人们盖上一层薄薄的梦!
有时候,我也下楼去走走。曾在这里生活了六年多的我,对于这里的一切熟悉得再也不能熟悉了。我完完全全习惯了看到的一切,毋宁说,屡见不鲜,待得久了,有些麻木。
有开着粉白色花朵的树。花朵白中透粉,粉中透白,惹人喜爱。远观的话它们又近乎白色。这种白不是纯白,间或有阳光透过绿叶的绿,如果不是闷热的天气,我恍惚以为,是一场稀薄的秋霜,或是一场懵懂的冬天的初雪,故作飞花,点缀其间。它们稀疏又硕大,像一口口卷边的钟。花蕊细长而多粉,有时觉得,它们如一口钟形的缸里开出的荷花,各有各的风姿,各有各的韵致。这时候,“钟”不再是钟了,是姑娘的裙摆,是俏皮可爱的姑娘正从我的眼前飘过。
也有开着红色花朵的树。这种树也高大不少,因此花朵也带有傲气,它们尽可能的、尽情地往高处爬。但是,树却正好长在楼与水房之间,这里形成了风口。常年的风吹使得这些傲气的花朵儿不得不为我低下一些头来。它们一团团,一簇簇盛开着,它们柔弱的样子索性就是一朵朵棉花。本想着这是南方独有的红色“棉花”了,谁知经我一查,原来棉花也有红色的,我更确定了,它们就是红棉花!可是树呢?结棉花的树当然就是棉花树了!可是,有这么枝繁叶茂、浓翠扑人眉宇的棉花树吗?有叶子如半个成人手掌大,在清风里又如船桨划起条条水波的棉花树吗?没有吧?!西北人看南方树上的南方花,一时迷离,情有可原。即使我捏着树枝定睛细看,也分不清那一个个圆圆的如家乡的楸子的东西,是待放的花苞还是结的果。它们同花朵一起摇曳,好像无数只红蝴蝶正在采食甜蜜的香果。
也有不开花的树,它们七歪八斜,别有情致。是这里常年不停的风造就了它们的姿势。我曾笑着说:这里的风力比周边要加上两级。在这里,有花有果的树也难等到有人探访,更别说这些无花无果的树了。它们大概也会羡慕那些地上任人踩踏的草了,不然为什么要把自己脚下的草全部赶出来呢,自己倒是落了个清净!但是它们又爱热闹。每到雨天,它们比那些带着花或果的,更加欢呼雀跃。
仔细聆听,南方的雨声与北方的雨声是有所不同的。北方的雨,先是落在一片叶子上,溅起的更小的水滴,要回落到另一片叶子上需要时间,因此北方的雨声听似杂乱,实则舒缓,有声可循。而南方的雨呢,因树的叶子更大,雨落下去而溅起来的水滴则能更快地回落,因此南方的雨声更急、有力,更能压在人们的心头,久久不去。可是这时候,我常常会突然觉得自己丢失了什么。雨声是孤单的隐身衣,皮囊是坏情绪的隐身衣。趁着雨天,它们都会朝我奔来,袭击着我。这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们像肆虐的虫子一口一口地蚕食我更让我难受。我究竟丢失了什么呢?这个问题困扰着我。我依旧每天早出晚归,说明丢失了的东西不足以使我活不下去,只是觉得它本来属于我而已。
庆幸的是我还有一间房子,一处阳台。残梦压上心头的时候,可以看看远处闪闪烁烁的残灯,隐隐约约的,像是有星星掉落般的,等我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