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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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稳稳降落桂林时，已临近正午。机上广播传来：室外二十九摄氏度。田欣身着一件运动装，里面是棉质短袖T恤，套着两件长袖卫衣，下身穿两件秋裤，运动裤外面又罩着条牛仔裤，上身还披着一件毛呢外套，整个人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从登机那一刻起，田欣像坐在温泉边上，热气丝丝缕缕地不断向上升起，将她全身心包裹，她忍着旁人异样的目光，把头伸向窗户一边，佯装欣赏外面的风景。
出发时，正值深秋，关中平原天高气爽，暖阳明媚，田欣当时仅穿长袖长裤，早晚略感凉爽，加一件薄外套即可，不像现在成了胖胖的圆形臃肿不堪。王建华也大同小异，穿得像笨重的企鹅，不时看看飞机外面的天空，又瞅瞅田欣的脸色。
这次旅游，是王建华提议的。
这两年，田欣迷上抖音和微信朋友圈，关注了不少养生、美容健身的平台，闲暇时跟着视频做动作，感叹屏幕里的好身材、好风景，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叹气，人家的生活诗情画意，不是美食就是美景，今天到这，明天到那，过节不是红包就是鲜花，美食和旅行，自己整天两点一线，回到家就是做饭，周末收拾房子，洗衣服，阳台上乱七八糟，一天到晚哪有什么风景可看，日子过得索然无味。
那天晚饭后，田欣又看到朋友圈同事的图片，漂亮的女同事穿着亮丽的服装，站在蔚蓝的大海边，双手打开，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你看你看她又出去旅游，这照片是人美风景美，电影画册一样。
王建华削好苹果，用小刀子切了一块递给她，你总是羡慕人家旅游，等休年假，咱们也出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去哪？环山路吗？这两天秦岭山是层林尽染，观音禅寺的银杏树叶都黄了，朋友圈有人去过，照片上一片金黄，非常漂亮。田欣之前去过观音禅寺，不过是改变了好几次出行计划，一拖再拖，去的时候树叶已经落完，围着寺庙里的光秃秃的树枝，在功德箱里敬献了一点点小小的心意。传说，那里的银杏树是唐太宗李世民亲手所栽，每年都吸引不少的游人参观。
不是传说，有文献记载的。王建华纠正道。我们不看历史古迹，去看自然风光，咱也不跟团，自由行，悠闲地享受一段美好时光。说着，他咬了一口苹果，这拼夕夕上买的，挺好，你尝尝。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好出门不如赖在家，电视上什么都可以看到。田欣轻轻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味道是不错。一分价钱一分货，以后你买东西别图便宜，有时候便宜倒是个贵。她停顿了一下，我们现在刚买的房子，每月要还贷款不说，我……
偶尔奢侈一回，咱们也去远方看风景，游山玩水。王建华说着就在手机上开始搜索，携程网，去哪儿网，12306网站，站在厨房门口欣喜地喊，哎，我们去桂林吧，打折机票比火车票还便宜。
田欣系着围裙，刚收拾干净碗筷，是吗？我看看。会不会时间点不好？
早晨七点起飞，我们县城距离西安不远，离机场更近，早起让朋友送一下没问题的。王建华脸上写着激动，去吧，这个时候不是旅游旺季，酒店什么都便宜。
出门就要花钱，舟车劳顿，看景不如听景。田欣有些犹豫。
去桂林吧。我请你坐豪华游轮，尽情饱览桂林山水。田欣有些动心。结婚时说好坐飞机旅行，一打听价格两人异口同声地放弃。后来有了孩子，她们一起去了一次北京，报的旅行团，被导游安排在距离景点很远的地方居住，一家三口只给了一个标间。每天早早出门，真正欣赏风景的时间不多，不是坐车在路上，就是必须在购物店待够规定的时间。后来孩子上学任务繁重，时间紧张，她就没有了旅游的想法。女同事嫁了有钱人，逢年过节出去旅游，国内国外的著名景点经常出现在她的朋友圈，伴着她精致的妆容，一件件光彩夺目的首饰和五彩缤纷的服装相得益彰。女同事或坐或站，比划着各种姿势，笑容比明星还灿烂迷人。
王建华网上搜索桂林旅游攻略，计划先打卡象鼻山，再坐船夜游漓江，然后由桂林坐游轮到阳朔，一路欣赏美景，还能看到二十元人民币上的黄布倒影，第二天租个电瓶车逛十里画廊，赏月亮山，看大榕树，坐竹筏漂流，两岸青山，绿水悠悠，惬意地徜徉其中，想想都觉得美好。
行程就这样定下来，俩人说好不报团，来一场无拘无束的自由行，欣赏船在水中走，人在画中游的风景。
下了飞机，走在长长的通道上，一阵接一阵的热浪冲击着田欣周身，她感觉腋下出汗，额头微湿，用纸巾一擦立即湿了大半片。远远地看见卫生间的标志，她小跑着进去，手拿几件衣服走了出来。热死了，你也快去，脱下来凉快点。王建华看着田欣红红的脸庞，感到自己也面部发热，三步并作两步，脱了衣服出来。歉意地冲田欣微笑。疏忽了，特价机票托运行李收费也太贵了。
你呀，总是爱买便宜的。上飞机前我都不想来了。田欣嘲笑，她在登机前，强忍了半天没有发作。两个人带了一个能登机的箱子，还有一个超过尺寸必须托运的大箱子。办理行李托运时才得知，特价机票不能享受免费托运行李，行李按公斤额外收费。田欣平时怕冷，担心回程时秦地温度低，广西又热，带的厚衣服、薄衣服、小挎包、拖鞋、牙具、护肤品、充电器等，大小箱子装得满满的。为了减轻箱子重量，王建华跑到厕所穿上他所有能穿的衣服，他拒绝田欣穿多余的衣服。你不要这样，不好看的。
田欣生气，狠狠瞪了王建华一眼，谁让你一天只图便宜。我不穿，箱子是按重量收费的，你不就是想省吗？经停的飞机，前半程俩人沉默，王建华坐在田欣旁边问，热不？要不要脱下外套？田欣眼角向上瞟了一下，没有说话。一直看着机舱外面，雾茫茫一片，灰色的云海不断翻滚，飘在飞机下方，颜色慢慢变淡变浅，若有若无。就像一些画面，慢慢翻滚在田欣脑海，忽明忽暗，忽轻忽重，一会清晰一会模糊。
第一次坐飞机，田欣是和女同事一起。上班时无意中说起，暑假孩子想出去旅游，大家都想到了大海，无边无际柔软的沙滩，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涌向光着脚丫子的小孩，她答应了女同事的邀请，决定一起带着孩子去海边踏浪看日出。出发前女同事提议来回坐飞机，让孩子空中俯瞰祖国的大美河山，体会在白云里穿梭的感觉。田欣有些不太愿意，孩子小，身高不到火车全票的标准，她们要是坐卧铺孩子只需买个硬座的半票即可。王建华知道后劝她，你还没有坐过飞机，带着孩子体验一下，我给你报销全部费用。田欣最后还是说服女同事，回来坐的火车，两个孩子在卧铺车厢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她不无高兴地对女同事说，坐火车有火车的乐趣，沿途的风景可以慢慢欣赏。女同事没有接话，意味深长地冲她笑笑，打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拧紧盖子放在两个床铺之间的桌板上。田欣接了一杯开水回来，听见她对着手机讲话，不就是车票便宜，车厢里乱哄哄脏兮兮的。田欣回来后就给王建华说，你非要我去，坐火车多好，下午上车睡一晚第二天就到了。
王建华这个人，平时消费是非常理性，他买东西喜欢货比三家，经常在网上购买小东小西，货比三家，同样的东西看了某东再看某宝，最后在拼夕夕上下单。什么擦窗户神器，手动榨汁机，剥蒜器，草莓、樱桃小苗，精心栽在大花盆里，浇水施肥，果真还摘了一两个新鲜草莓，绿色无污染的。他把一盆绿萝和吊兰，不断剪插水培移栽成六七盆，种在阳台的泥盆瓦罐里，堆得角角落落都是。
田欣喜欢花，有时候幻想，一束娇艳的玫瑰花，羞答答地绽放在精美的包装中，在某一个特殊的日子里。那该是多么浪漫的场景啊。女同事过节就会收到鲜花、包包、化妆品等等，晒出高档餐厅吃饭的照片，仪式感满满。王建华不会，最多选一家实惠型的小餐厅，美名其曰过节，提倡光盘行动。有时候拉着田欣去商场看衣服，在女装柜台前先看标签，让田欣试过来试过去，到网上搜不到同款一个人又跑到实体店。他会买盆栽，君子兰，杜鹃花，洁白的栀子花，栽在泥盆瓦罐里，一朵一朵开在阳台上，还有绣球花，挤挤挨挨地簇拥在一起。每有花开时，田欣都要拍照发在朋友圈，她看着手机有时候就羡慕别人。王建华说人要知足，要学会珍惜。
每年冬天最冷的时候，他会把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挪到客厅、卧室，充分利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让那些朴素的与精美沾不上边的花盆维持植物的生命。田欣爱发朋友圈。王建华不支持也不反对，你开心就好。她看着机舱外，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照相机，对准备云海翻腾的天空，调整角度拍照。
飞机中途降落耽搁片刻，再次起飞时，天空变得湛蓝如宝石，洁白的云朵轻柔地飘浮，一行行，一排排，恰是千堆雪般纯净洁白，又仿佛棉絮般的白，轻飘飘慢悠悠，一眼望不到尽头。天空越来越蓝，白云越来越多，终于在远处汇合在一起，成为一线，云天相连，像大海和天际交汇，水天相接。机上空调运行，温度适中，田欣脱下外套，喝了一杯冰凉的果汁，把头靠在了王建华肩膀，开口说道，那一次，我和孩子，站在沙滩上看着茫茫大海，孩子高兴地喊，我知道什么是水天相连了。
王建华用手拨了拨田欣额头的一绺头发，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孩子上大学。
是呀，她离开向阳机械厂有十几年了。她们一起旅游回来后，女同事搬到了县城繁华地段大面积的商品房，田欣仍然住着厂里七八十年代建造的小房子。
人家看不上这工作，当了全职太太，我们还在车间干活，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田欣仰起头，看着王建华幽幽地说了一句。
瞧你，她去了省城又不是住到月球，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们现在也买了大房子，以后每年都可以旅游一次，我带你吃美食，逛美景，走遍大江南北。
当初田欣和女同事一天进厂，正是芳华妙龄，每天上下班时，经过家属区大门是一排商铺，有家卖电视机、碟机音响的店门口经常坐着一位中年妇女，有时候会和田欣她们打招呼。有次田欣一个人出去，中年妇女热情地邀请田欣去她店里坐坐，叫出了她年方二十的儿子。田欣一下就红了脸，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拘谨地端着中年妇女递过来的茶杯，脑子里不知所措。后来，中年妇女又在店门口问田欣的意思，你要是同意我就找人说媒。她没有经过这种阵势，母子俩在房间里炫耀他们家的财产，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凭什么这么有信心，不就是有房子有车子吗？
田欣回过头，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的房子比前大多了。还买了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你就要这样想，往后余生，我们一起浪迹天涯。他一脸坏笑，轻轻地拥住田欣，我陪你一起，出门做好攻略，花不了几个钱。咱平时省吃俭用的，这回我们要好好欣赏一下风景。
机场大厅里取回行李，王建华接过田欣手中的衣服，连同他的衣服一起装进箱子，一人拉着两个行李箱，背着田欣的小包，满脸的笑容。出口处人头攒动，接机的拉客的，熟人远远打着招呼，做生意的不断询问每一个出去的乘客。桂林包车、旅游住宿、免费导游。田欣停下脚步问价格，王建华拉着她就走。
我们说好了不报团，自由行。
他说的价格很便宜，我们人生地不熟的。
我都订好了今晚的酒店，就在市区，交通方便，网上点评干净卫生，早餐丰富。
田欣知道，他在网上购买了桂林去阳朔的游轮票，一个人好几百，给她看过客人传到网上的酒店早餐图片，确实是品种多样，各种水果，热菜、凉菜，鸡蛋肉类，牛奶面包，好几种粥饭还有米粉、肠粉、炒河粉，一个个十分诱人。王建华不说酒店的价格，只是说也可以不带早餐，选带早餐的多加钱。他不等田欣看到住宿价格就收起了手机，也就是一晚，到阳朔我们再选经济型的酒店。
田欣扭脸看到王建华不容置否的脸庞，虽然心里有些疑虑，但还是随着他的脚步出了机场。他叫了网约车，使用平台赠送的一张优惠券。田欣坐在车里向外望去，南方的绿化明显好于北方，道路两旁仍然翠绿翠绿，一行行树木精神抖擞，伸展着繁茂的枝叶。酒店果然在繁华地段，门前有停车场，大堂宽敞，房子有衣帽柜，两个沙发椅，圆形的玻璃茶几，全屋智能控制开关，导航显示步行到象鼻山景区十几分钟。田欣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再次问，这一晚到底多钱？和女同事朋友圈的酒店看着差不多。
王建华微微一笑，问钱多俗。你别总是和她比较，我这比她住的那便宜多了，这是人家搞活动，特价。
就说你这回豁出去，日子不过了。田欣翻过身看着王建华，其实没必要，房间只要干净就行，我们只是晚上睡一觉。
象鼻山景区是免费，是桂林的标志性景点，田欣上学时语文课本里就有，看上去是一只大象在用鼻子饮水。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他们漫步其中，大象的模样渐清晰，高大的身躯长长的鼻子伸向漓江，恰好形成一个弯曲的山洞，远远望去，一头体态丰满的大象悠闲地站在水中，活灵活现，造型可爱。
田欣牵着王建华的手，绕过拍照打卡的人群，参观了水月洞、普贤塔、爱情岛，不时有导游举着旗子，戴着耳麦讲解，大象的眼睛在那，耳朵能不能看出来。田欣顺着导游的手指方向一看，高兴地指给王建华，快看！大象的眼睛，还有睫毛。你看见了没有？山体上的石头大小不一颜色深浅略有不同，按照导游的讲解，还真有几分神似。他们又寻找拍照，田欣还录了一段视频，漓江碧水悠悠，波光粼粼，大象悠然地在镜头里静默。一旁的导游仍在继续，到了晚上，月亮最亮的时候，在大象鼻子和大腿那里，就是我们说的水月洞，它与江中的倒影形成一个大圆形，宛如一轮明月静浮于水上，古人有诗句：水底有明月，水上明月浮。水流月不出，月去水还流。
王建华站在田欣身边，我们晚上坐船，畅游漓江，好好欣赏这诗意的美景。他们走到了游船售票窗口，夜晚的船票比白天票价要贵许多。田欣拽了拽他的衣服，我不想坐船。我们晚上顺着江边走一走，
王建华犹豫了一下，我在手机上看看，网上会不会有便宜的。
不用，我晚上还想去小街小巷，吃各种小吃，看人间烟火。
那我们晚上不坐船了？
不坐，走吧。田欣说着拉起王建华的手。
景区外面有发小传单，桂林一日游两日游的。田欣问了问价格有点惊讶。凑在王建华耳边小声说，这么便宜，你不是说在网上订游轮就要好几百？
别听他们的，那肯定要去购物店，浪费时间。
田欣不再言语，拿了一张彩页在手上边走边看。酒店大堂也有旅行社的，报价比这个高一点。田欣在王建华办理入住的时候问过价格。
阳朔去不去？可以坐船，还有竹筏漂流，来回接送。发传单的小伙子见状跟了过来。现在报名明天就可以出发，酒店门口接人。
这上面的景点都有吧？田欣指着彩页问。
都有，不过是坐车去阳朔，到了再坐一会船，竹筏漂流，车览十里画廊等景点。回来时去参观一个民族村，更深入了解广西的风土人情，不是购物店。
田欣问王建华，你买的到阳朔的船票可以退不？
可以的。那小伙子代答。没有消费网上自动退费。那船你要坐四个小时才能到阳朔，开车要快很多，然后再坐船看主要景点，跟团还不用你操心。价格再给你优惠点。
田欣停下脚步，征求王建华意见。我们报这个吧。王建华接过彩页瞅了一眼问,明天几点出发？
七点半左右。再不报名明天的团就跟不上了。
王建华仔细又看了一下，和田欣商量后就交了钱，加了导游微信。十月的桂林金风送爽，大路两旁的榕树亭亭如盖，垂下许多褐色的根须，绿色的枝叶把夕阳的光辉分解成一个个近乎圆形的阴影，街道上出现了许多售卖小零食小商品的摊贩，田欣和王建华各扫了一辆自行车，悠闲地骑行在象鼻山景区周边。
夜晚的灯光点燃了城市的夜空，日月双塔灯光闪烁，五颜六色的光线投射在水面，水上两个高塔默默对望，水中两个高塔不时晃动，相映成趣。弯弯曲曲的小径绕着江水延伸，灯光朦胧，人影绰绰，湿润的空气中带着植物的气息，田欣坐在路边的石凳上，一边看王建华拍照一边指导，你要放在夜景模式，这样拍出的照片才清晰。象鼻山公园晚上除了游轮不允许游人进入的规定丝毫也没有影响她的兴致。两个塔的所有构件都由纯铜制成，是世界上最高的铜塔，也是最高的水中塔。她在手机上编辑文字，微信朋友圈里选好白天的照片，准备发一条动态。
再转一会回去吧，明天六点半就出发，我们得早点回去休息。王建华突然说了一句，导游刚发来的消息。
接下来的行程，完全出乎田欣的预料。
酒店的早餐是七点钟开始供应，田欣早早就收拾好行李，带了一包饼干，六点半准时站在酒店门口，汽车围绕着十几个酒店等人、拉人，导游拿着话筒简单介绍了一下行程就开始宣传手中的银饰：杯子、碗筷、梳子，桂花制成的香水，竭尽全力地推销。汽车第一站来到了新建的少数民族村落，看少数民族服饰、听阿哥阿姐的故事，喝罗汉果茶，参观银饰加工作坊，被热情的阿姐阿妹带到一个个柜台前，声嘶力竭地销售。
田欣对此毫无办法。那份简单的旅行合同里明确写着导游有权利调整游览的顺序，却没有标明每一个景点的具体游览时间。车到阳朔时直接坐竹筏，十几个人一起，刚刚在竹筏上坐稳还没有来得及照相，船工就开始返回，午饭自理。汽车载着众人拐进一条小路，左转右转绕了几个弯停在一座房屋前面。房子敞开着大门，里面摆着几个方桌，四周放着可以摞起来的圆凳子，有人出来和导游打招呼，极力推荐当地的特色——啤酒鸭。田欣看了一眼菜单拉起王建华就要离开，太贵了，哪有这么宰人的。
凑和吃点吧，这周围也没有其他饭店。
我不，要吃你吃。田欣说着站了起来。王建华赶紧拉住她的胳膊，你坐下，早晨就没有吃饭。
田欣甩开王建华的手，噘着嘴巴就要朝外走，却被他按在了圆凳子上。旁边桌子一男一女两个小年轻正对服务员旁点菜，一份芋头扣肉，一份啤酒鸭……田欣闻见后厨传来爆炒的香味，看了看周围的餐桌，车上一起参团的人以家庭为单位坐着都在点餐。她感到肚子咕咕直叫，余怒未消冲王建华想喊话到嘴边却压底了声音愤愤地说，都是你，要出来旅游，这报的什么团！
王建华皱着眉头，怪我，怪我，没有坚持。好歹吃点吧。他点了一盘土豆丝，一份青菜，两份米饭。田欣不再说话，心里仍在生气，说好的自由行，怎么就成了这样？二十元人民币上的黄布倒影也没有看到，却花大价钱吃土豆青菜，不行，我要投诉他们。
田欣一边拿起手机在网上搜索电话，一边对王建华说，你微信联系收钱的人，他们不能这么欺骗外地人。
算了，也怪咱贪便宜，没有仔细看合同，他们也没写吃饭的地点。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你整天图便宜，这回好，酒店的早餐没吃上，浪费咱一天时间。你还有心情吃饭。田欣想想都觉得委屈，我说不出来你非要出来，说什么自由行不报团。
王建华也有些生气，是谁昨天要报团的？我的旅游攻略是……
是谁最后同意的？田欣打断了王建华的话，我是看宣传册，我还想晚上坐船夜游漓江，看两山四湖。你怎么不买票？以后再也不和你一起出来了。
田欣越说声音越大，聚焦在胸腔的不满像决堤的洪水一下子从喉咙涌出来，瞬间一片汪洋，把王建华快要淹没。他终于伸出双手在汪洋里搏击，重重地扔掉了桌上摆放的筷子，大声冲着田欣喊了一句，你以为我想旅游，还不是因为你，整天在我跟前叨叨。
后厨里传来锅铲刺啦刺啦的撞击，刺耳的金属摩擦音，夹杂着流水哗啦啦的声，店员给邻桌端上了几个冒着热气的菜，一屋子的目光都聚集过来，齐刷刷地看向田欣这边，没有人说话。田欣从凳子上站起来，一句话也不说走出饭店。
正午的道路上，没有人经过，也没有车辆，太阳高高挂在半空，发挥着它的威力，照得田欣分不清东西南北。她想叫一辆网约车，手机定位怎么也找不到身后的小饭店，她眼前又出现了女同事的身影，脸上一副不屑的表情，她看见了女同事的丈夫，一身笔挺的西装，皮鞋锃亮，手指戴着金灿灿的戒指，脖子上套一个粗大的黄链子，嘴里叨着一根香烟。他问田欣，你有没有后悔过，当初你拒绝了一个人，他现在混得很好。田欣站在老家县城街道上，冷冷地告诉他，没有人知道你妈妈问过我，你非要我告诉所有人吗？他用两根手指夹住抽了半截的烟头，吐出一团轻飘飘的烟雾，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走了。
田欣被王建华拉回了饭店。怪我，说好了自由行。不过我们今晚要在阳朔住一晚，明天还有时间。王建华安慰她。我都订好了酒店。
田欣没有说话。她们是计划第二天在阳朔，大山深处睡个自然醒，睁眼就是郁郁葱葱的青山，一个挨着一个连绵起伏，早晨云雾缭绕，轻轻飘浮在山顶，如梦如幻。她在网上搜索想去如意峰的，有三百六十度的云中栈道，可以俯瞰整个阳朔，看来时间是不够了。
下午坐船，由码头开始，前行几分钟后掉头反航，早早结束一天的行程。有人定好阳朔的酒店，有人原来不打算在阳朔停留也改变行程，大家都喊着上当，耽误时间。田欣下车，仍然拉着脸。
到酒店办好入住手续，王建华租了一辆电动车，明天我们是真正的自由行，畅游十里画廊、蝴蝶谷，月亮山下给你拍照片，发朋友圈。
田欣脸上依旧没有笑容，你从来都不给我点赞的。
十里画廊，是321国道上的一段人间仙境，从桂林到阳朔的必经之地。两侧山峰林立，山体俊秀，悬崖峭壁，长满了参天大树，造型各异的山峰被人们想象赋予了美好的名字，莲花峰，书童山，拇指峰，月亮山等。一场夜雨，空气更加清新，蓝天如洗，白云悠悠，轻飘飘地不断变化。遇龙河是漓江的一段，水面平静，一碧万倾，两岸竹子苍翠，摇曳生姿，青山绿水，宛如世外桃源。
竹筏漂流分为好几个码头，根据路程远收费不一。田欣坚持选了漂流时间最短的一条线路，收费最低，坐车到上游，顺流而下，江水悠悠，碧绿碧绿，深不见底。船工撑一支竹竿来回划动，岸上的树木慢慢向后移动，秋日的阳光不温不燥，和煦地照耀，世界在这里安静下来，田欣把头靠在王建华肩上，什么话也不说。
竹筏到了有落差的地方，猛地下沉，溅起白色的水花。王建华抱住了田欣的肩膀，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岸上有专门给游客拍照的相机，每一个经过的竹筏都会留影一张，闪光灯咔嚓一下，田欣和王建华沉浸在漓江的瞬间被定格下来，两个人互相凝望，四目相对，脸上都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似乎很满足，很享受的样子，仿佛有话要说，又心有灵犀，互相知晓的意思，彼此会心一笑。照片中田欣微微仰头向上，眼睛看着王建华，顾盼生辉的样子；王建华脖子偏向田欣一边，目光注视着田欣，一副恋恋不舍的表情。照片单独收费，用夹子夹着挂在竹筏靠岸不远的地方，众人围着观看。
你们这价钱有些贵。田欣和工作人员讨价还价，再便宜点，
王建华看了没有说话，掏出手机对准收款的二维码扫了一扫。
不要。田欣见状喊道，咱们手机里拍了那么多照片，他们这价钱太贵了。
你看你们的表情多好，挂在我们这好多人都称赞。负责打印收费的工作人员说，还有电子版，发到你们手机上。
田欣还要说话，王建华不由分说地输入数字和密码，拿过照片轻轻地放进随身背的包里。田欣接收了电子版，边走边看，坐上了电瓶车后座，双手从后面抱住了王建华的腰。
蝴蝶泉买了门票，进去没有看见一只蝴蝶，榕树在这里随处可见，向四周伸展着翠绿的枝条，郁郁葱葱，三角梅树，高高地挺立，绽放着鲜艳的花朵，不知名的花儿，向着天空开着一朵朵小花。王建华骑着电瓶车，导航月亮山。田欣在后面紧紧地抱住他的腰，风从耳边呼呼地刮过，月亮山难寻踪迹。
电瓶车按照导航的指示往返几次，停下来寻问路边的行人，田欣终于找到观赏月亮山的最佳位置。一片宽阔的草地，高低有些不平，靠近路边的草坪被游人踩得裸露出土地的颜色，抬头望去，大路远处的山峰连绵起伏，一块弧状石头连接两侧耸立的高峰，中间露出近乎圆形的蓝天，造型非常别致。听昨天的导游说山上有许多乳石，状如嫦娥、玉免，还说从不同的角度观看，好像是新月初升，逐渐变成半月、圆月，继而又变成下弦月，田欣走了一路，找了一路，却怎么也看不出月亮的样子。
想必坐游轮，看见的那些景点也是如此。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被人们想象成各种美好的景像。田欣不无感慨地对王建华说。
是呀。这下你还遗憾不？不行我们再坐车到桂林，亲眼目睹一下那些风景？
算了，你都订好从广州回去的特价机票，改签收费是很多的，我们还是按计划，明天到梧州，逛逛骑楼城，看看明朝的第一个两广总督俯。
然后我们去广州，一定上广州电视塔，看一下国际化大都市。王建华信誓旦旦地说。
对，不管上去要多钱。田欣哈哈大笑，我先发个朋友圈。她精心挑选了九张照片，有山有水，绿树红花，蓝天白云，竹筏漂浮在漓江，她和王建华依偎在一起，位于九宫格的中央。
王建华给田欣拍了几张照片，把镜头对准月亮山，手机咔嚓咔嚓响了几声。他给田欣朋友圈伸了一个大拇指，走到她跟前轻声说道，风景这边独好，桂林山水甲天下。
田欣看见一脸诧异，你怎么也给我点赞了？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你看，她给我点赞还留言了。
你开心就好。王建华接过手机，只见女同事在下面写道：最美的风景，是两个人一起。
田欣没想到，女同事会这么感慨地评论，正不知如何回复，她私发消息过来：我每次请的旅拍，却怎么也拍不出最美的风景。田欣无语，女同事嫁给大门口的有钱人，很少提及自己的婚姻生活，曾经熟悉的她们在婚后多是说起孩子，自从她离开向阳机械，除了朋友圈点赞很少联系，对方的情况也只是略知一二。
你是我眼中的风景，田欣的回复是发自内心，她家除了商铺还做起了煤炭生意，前几年进军房地产，大家语气里无不羡慕。
你也是。我非常怀念向阳机械厂的生活，我们那时候都很年轻。女同事欲言又止，不打扰你们旅游了。
王建华看着田欣的手机屏幕，我们走吧，时间也不早了，晚上还要坐高铁。
田欣把头靠在王建华后背，双手环住他的腰部，闭上眼睛听风从耳边呼呼地刮过。电瓶车朝着酒店方向驶去，公路两侧的树木飞快地向后移动，月亮山慢慢地消失，没有名字的山峰一个挨着一个，郁郁葱葱高高低低向前延伸。
夕阳抚摸着群山，留下深浅不一的颜色，还没有收割的稻谷泛着金黄色的光芒，绿树掩映的村庄不时露出白色的院墙，阡陌交通，纵横交错，深秋的土地披上一层柔和的光影，像画家手中淡雅的水墨画，正慢慢地在纸张上着色、洇染，慢慢地铺展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