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大屋鲁

“大屋鲁，小汉口”，这是过去流行于我们家乡一带的一句口头禅，说的是一个叫大屋鲁湾子当年的繁华景象。

大屋鲁湾有上百户人家，五六百口人，是湖北省鄂州市梁子湖区涂家垴镇太平村一个较大的湾村，有着几百年的历史，属于太平村的中心湾，也是周边的上屋鲁、东阳湾、华阳湾、沈庄鲁等好几个鲁姓湾村的发脉之地，据说这几个湾村都是从大屋鲁开枝散叶形成的。大屋鲁是太平村的村部所在地，处在梁子湖区涂家垴镇与梁子镇之间，从涂家垴镇到梁子镇的公路就从大屋鲁湾子经过。大屋鲁离我的老家武汉市江夏区舒安街道张塘村不过千米之遥。我们村和大屋鲁虽然分属两个市级行政区，但田相挨，地相邻，都是“一边天”的人，两地之间人员均沾亲带故，往来非常密切。

因为这里辐射地域较广，人口较多，上级在这里设有供销社、食品所、粮店、铁铺，以及米面、饲料加工厂，榨油厂等等，人气比较旺，相当于是一个小集镇，因此才有了“大屋鲁，小汉口”这么一说。这一带地处偏远，离涂家垴、舒安等公社所在的集镇都有10多公里。人们日常购买生产生活用品一般都不会去涂家垴、舒安集镇，而是就近到大屋鲁。那时，去一回大屋鲁就相当于上了一次街，我们有事没事都喜欢往那儿跑，大屋鲁给我们留下了许多难以磨灭的记忆，我人生中的很多第一次就发生在这里。如第一次走进供销社职工院子、第一次吃皮蛋、第一次自主购买课外书、第一次卖粮等等。

第一次去大屋鲁，应该是五六岁时的事情，至今已近五十年。那时，供销社的职工也跟农家一样，烧的是柴火灶。他们自己没有时间砍柴，也不会挽烧柴的把子，经常会向周边农户购买柴禾。我家人口多，比一般人家更穷，为了贴补家用，母亲有时会砍一些硬柴，挽成把子后，挑到大屋鲁去卖给供销社的工作人员。有一次，母亲去卖柴禾时，让我跟她一起去，把我高兴坏了。那次，我第一次进到了供销社职工生活的院子里。

大概上十岁时，有一次，我跟着四哥他们一伙人一起去大屋鲁玩，他们买了皮蛋吃，也给我吃了一个。那是我第一次吃皮蛋，对皮蛋的味道有点不习惯。吃完皮蛋后打嗝，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味，现在想来，应该是腌制皮蛋的石灰味吧。

我们去大屋鲁，光顾最多的，自然是供销社。小时候，我们有时会拿着家里攒下的鸡毛、鸭毛、牙膏皮、破铜烂铁等到供销社生资门市部交售，换取几分钱、几毛钱的零花钱，然后再到副食、百货门市部买点水果糖解馋，或者买橡皮、铅笔、作业本等文具。要是被家里安排去大屋鲁供销社打煤油、打酱油，买味精、糖精等，那更是一件美差，每次领受任务后，都是欢天喜地乐不可支迫不及待地就上路了。那时味精、糖精都是散装的，买了后用纸包着。有一次去买味精，回来的路上，我突发奇想，想尝一尝纯味精是什么味道。于是，我打开纸包，用指头拈了一点放到嘴里。哇，原来纯味精在嘴里化了之后，感觉到好鲜，是过去纯正的土鸡汤的鲜味。还有一次去买糖精，也是拈了一点含在嘴里，感觉好甜，比白糖、红糖要甜不少。每次去供销社后，总会在柜台前流连很久，舍不得离开。

上初中后，我迷恋上了科技兴农、发家致富，喜欢购买农业实用科技书籍。有时手里有了一点零钱，就喜欢跑到供销社图书柜台前，看看有没有心仪的书籍，曾经在那儿买过几本农业科技书，如《怎样安全使用农药》《杂交稻制种技术》等。其中，已经遗失的《怎样安全使用农药》就是我自主购买的第一本课外书；另一本《杂交稻制种技术》一书则一直保存至今。

至于第一次卖粮食，则是到了成年之后的事情。1988年秋，正是晚稻收获时节。我那时刚到村小学当代课老师，因为要去县里参加教材教法过关考试，需要几十块钱。我自己手头的钱不够，家里也没有余钱。考试前的那天下午，父亲正在禾场上扬场。我说了这个情况后，父亲让我把稻场上晒干扬净的稻谷挑一担到大屋鲁粮店去卖。粮店单独设在离大屋鲁几百米远的地方，离禾场大概有两公里。俗话说，远路无轻担，我个子不高，力气有限，就挑了一浅担稻子，边走边歇，两公里的路程，歇了三四次才挑到粮店。一过秤，只有九十来斤，卖了二十多块钱，算是凑足了考试的费用。

食品所是杀猪、卖肉以及收购、出售鸡蛋的地方。那时，农村人吃一回肉很不容易，每次买肉，要一大早去食品所站队，去晚了就可能买不到了。有时还要跟卖肉的拉关系、说好话。当时有个卖肉的就是大屋鲁的人，小名叫松伢。他不苟言笑，每次卖肉时，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他卖肉看人打发，跟他关系好的，割的肉要好些；跟他不熟的，他就随手割，割的什么就是什么，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肉上带的骨头以及边角余料等搭头就多些。有一次，我去晚了，只剩最后一刀肉挂在钩子上，我求他卖给我，他硬是不卖，说是要留着自己吃的。为此，我对他一直没有好印象。

关于我们和大屋鲁之间的糗事，还有很多。比如，有一回，我们湾子一伙少年人，晚上跑到大屋鲁榨坊里，将榨油时打箍用的铁环偷来，在湾子东头垴禾场上比赛滚铁环玩。后来榨坊的人跑来，把我们臭骂了一顿，一些家教严的伙伴回家后还因此挨了打。

说起打铁铺，发小叔吾记忆最深。他十五六岁时，曾经在这个铁铺里当过学徒，抡过几个月的大锤。后来，他去广东发展，最终在东莞安家落户，成为了一家公司的老板。十年前，有一次回乡时，他还特地邀我跟他一起去大屋鲁看看他当年学打铁的地方。不过那时铁铺早就不存在了，我们只能望着空空如也的场地追忆一下逝去的年华。

九十年代之后，供销社、食品所等单位相继改制，这些老房子被废弃。十年前，我同叔吾一起去大屋鲁时，只见这些房子大门紧锁，墙皮驳落，有的连天盖也垮塌了，残垣断壁立在那儿，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一片凋敝、衰败的景象。至于大屋鲁湾子，也跟大多数偏远农村湾子一样，空心化严重，村民大多都外出打工谋生去了。

三十年前，我离开家乡之后，就很少再去大屋鲁。前不久回老家，听村里人说，大屋鲁如今变了样，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这一下，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立刻撇下其它事情，朝大屋鲁走去。

连接我们湾子和大屋鲁的，是一条叫作阳武干渠的渠道。跟以前不同，现在渠道底部和两面内坡都用水泥石块进行了硬化，渠道上面也修成了水泥路，有的地方还建有小拱桥和涵闸。

不过十来分钟左右，我便来到了大屋鲁。以前从涂家垴镇到梁子镇的那条碎石公路如今变成了沥青路。沿路两边，新开了很多店铺，经营农资以及百货副食等日用品。

大屋鲁湾子里新建的楼房鳞次栉比，其中还有一些很精致的小别墅，以及白墙黛瓦、飞檐翘角、高端大气的徽派四合院。湾子里水泥路蜿蜒曲折、四通八达，通到家家户户门口。家家户户房前屋后整洁干净，很多人家门口都建了小花坛，花木扶苏，绿树成荫。

在一家商亭门口，我同村民老鲁闲聊了起来。老鲁说，过去，大屋鲁的集镇与湾村是脱节的，是典型的“两张皮”，集镇上那些国营、集体单位除了便利附近群众生产生活外，对湾村发展的带动作用不是很大。大屋鲁的变化，得益于近年来国家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这几年，国家加大了对美丽乡村建设的投资力度，完善了乡村道路等基础设施，鼓励和引导在外人员回乡创业，还先后安排了鄂州市地税局、国网鄂州电力公司等单位作为共建单位，共同推进乡村振兴。市地税局、电力公司等共建单位共投资几百万元，先后建起了小龙虾养殖基地，西瓜、甜玉米种植基地，优质水稻生产基地等等，发展高效农业。村里的劳动力大都在各个基地劳动，每人每年有几万元的收入。

在政策的感召下，外出的村民纷纷回乡就业、创业、建房子，一些在外的能人、乡贤也踊跃回乡投资。目前，湾子里光是农民专业合作社就有好几家，如大屋鲁种养殖专业合作社、王能忠种养殖专业合作社、太平村经济合作社等。这些合作社，有的从事苗木、花卉种植、销售；有的从事水产养殖、销售；有的从事农副产品种植、销售；有的从事农机、农资服务等等。有了这些基地和产业，人员、资金、项目正在回流，大屋鲁湾子又充满了烟火气，重新热闹起来。

产业发展起来了，乡村治理和乡风文明建设又怎么样呢？

面对我的疑惑，老鲁兴致勃勃地说，这方面也有很大的变化。去年，鄂州电力公司在湾子里建了一家电力爱心超市，推广“以表现换积分、以积分换物品”的激励模式，鼓励村民通过参与村里组织的活动、乡风建设治理等获得积分。湾里群众踊跃参加公益劳动，以及垃圾分类、护村护湖等活动。目前，湾子里孝老爱亲、睦邻友好、勤俭节约等良好风尚蔚然成风，家家户户都以能在爱心超市用积分兑换生活用品为荣……

听着老鲁滔滔不绝的介绍，看着眼前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我深感这趟大屋鲁之旅真的是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