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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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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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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人老爸

1951年秋天,在桂香浮荡的季节里,一个男婴呱呱坠地,许是因村前村后都在飘香,并没有什么文化的爸爸索性给儿子取名桂林。也是后来看了家族的族谱才知道自己完全误解了爷爷当年给我爸取名的初衷,原来我爸是贵字辈的,他的名其实应该是贵林,尽管他的一生也和这个贵字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在那个吃大锅饭挣工分的年代,爸爸作为家里的老大,从小就吃尽了生活的各种苦。据说祖爷爷的父辈是地主,祖爷爷有兄弟3个,其中一个学业有成是个官身举家迁到县城生活,另一个医业有成,是远近闻名的大夫,祖爷爷因小时候不慎伤残了一只手而无所作为,家道渐渐没落。后来又因为只生了奶奶一个女儿,在村里虽然不至于被欺负,但也是属于很没有底气的一家了。

 爷爷原本姓蒋,他是隔壁红旗村人,因为家里太穷,儿子太多养不活,他们家就把爷爷卖给了祖爷爷,祖爷爷把爷爷当儿子养大,给他改了段姓,后来也一直没再生出孩子来,就让爷爷娶了奶奶,爷爷好强又自私,好酒还爱赌博。最高光的时刻是曾经凭一己之力打死了一头下山到村里觅食的猛虎,成了打虎英雄后竞争当了生产队长,从此飘了,移了性情,经常只管自己打牌喝酒,家里的生计早早扔给了长子,爸爸小小年纪就要肩负重任,难怪兄弟四个就他个子最小,想是从小就吃不饱肚子的原因吧!

 记忆里最清晰的过往是爸爸说他8岁那年冬天爷爷让他去放鸭子,由于附近农田已经没有什么吃的,要把鸭子赶到10多里开外的别村去放,爷爷给了几斤红薯让爸爸当一个礼拜的口粮就把他打发走了,他把鸭子赶到地头后,白天还好过,可以不停活动生暖,到了晚间只能拿着一床破被子找背风的屋檐下或山坳角躲着,关键是几斤红薯根本不够吃,他说当时只能白天去地里找人家没挖干净的红薯根去扒红薯,扒不到就要挨饿…

 每次听到这里就心里发酸,忍不住默默地流泪,才8岁啊,爷爷如何就能忍心让他一个人忍冻挨饿地在野外照顾一群鸭子。

 虽然承受着不属于他的生活之重,但是爸爸也没有放弃上学。年龄到了应征入伍当了一名铁道兵,在西北、新疆一带开山修路。还记得最危险的一次由于炸药引线安装失误,点火后哑炮,他上去查看,差点被山石活埋,也是那次,他左手的无名指被炸伤,指甲盖的部位直接被炸毁再也没有长出指甲来。

 由于每年只有探亲休假才回,结婚3年后有了哥哥,第二年爸爸复原回来了又有了我,赶上严抓计划生育,妈妈生了我没几天就被要求做了节育手术,如此,也算是儿女双全,花好月圆了。

 在部队里,爸爸不仅入了党,还学了计帐和厨艺。复原后爸爸在乡信用合作社当了一名会计,后来又被安排独立负责我们白米山大队的借贷会计,这份工作一直做到九几年,直到我毕业出去工作几年以后,爸爸才辞职。实在是那时候,我们家已经债台高筑了,听妈妈说总共欠款差不多有快二十万,在那个月工资500的年代,那是实实在在的负翁之家!

 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在本村还算富裕,我们家是全村第二户买黑白电视的人家,还挨着住宅边盖了一套2层的房子,虽然不会隔三岔五的吃晕腥,但是蛋和豆腐是常常有得吃。记得那是我五年级的时候,妈妈和一个表舅舅还合伙在学校旁边的空屋开了一个大米厂,可惜生意只红火了几个月,不知云由的倒闭了。我上初一的时候,偶然间听到妈妈和爸爸商量说买下表舅家在镇上的房子,去开一个早餐店(爸爸的厨艺非常好,那时候在十里八村已经很有名气,经常被请去做酒席的主厨),但是因为爸爸不想放弃手上的工作又作罢了。日子就这样不温不火的过着,直到有一天,爸爸将收来的十万块储户存款在酒后遗失……他们夫妻爆发了怎样的大战我没有见到,但是能够想象,就凭妈妈一米七几的身材和两米开外的脾气,哪怕不是惊天动地,也必然是伤筋动骨。也许是因为夫妻矛盾越发深重,爸爸居然如此反复又遗失了好几次大金额的储户存款,到后来根本无法正常给储户解付,到最后只能停职,外出务工还债。那一年,我十九岁。

 辗转于中山的好几个市,爸爸他们做过零工,送过快餐,后来开了一个快餐店,直到第一个孙女的来临,他们转让了店面回到老家,在镇上租了一个铺面卖米粉。兜兜转转,时隔十年,终于还是做回到这个营生了。

 每天凌晨两三点,妈妈就要起来生火熬汤,老爸稍晚一点大约5点左右也要起来切肉切菜。忙碌的早晨日复一日,欠下的巨款日益减少,大侄女二侄女相继长大,我家闺女也已能说会道,终于有一天,我们协力还清了所有欠款,还稍有积蓄。正好镇政府对面开发新建了楼房,于是他们决定跟亲友们借一些钱,买下了一套二楼的住房和楼下一间铺面,铺面可以继续卖米粉。

 2013年,我在洛阳的工厂渐渐成长,老爸的精神寄托是饮酒、种菜,照顾奶奶,身体逐渐变差,三天两头的醉酒摔锅,妈妈劝说不动,每每都是争执收场。我萌生将他们接到洛阳的想法,索性那时候我和嫂子都刚刚生完老幺也需要爸妈的照顾,于是他们抛开了米粉店欣然前往,开启了8年的洛阳之旅。

 以厂为家的那些年间,虽然偶有矛盾,但还是相互包容的多。爸妈在厂里分别有些事情做,下班了子女儿孙也都在跟前闹腾,我以为给他们找到了安享晚年的地儿,可惜事与愿违,第8年老爸的身体在酒精的侵蚀下终于扛不住爆发了,这一年,他数次进入I C U抢救,又一次次挺了过来。出院后,爸妈坚持要回老家,一方面因为南方的气候湿润更利于肺气肿的休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落叶归根吧!送走了爸妈,心空了一半,院子里的菜地也空了,再也见不到绿油油的蔬菜和瓜果,再不复他们在时的勃勃生机!

 没过多久,老爸又一次发病,在衡阳附一进行了心脏搭桥手术,之后病情有所好转,肺气肿、高血糖都得到了控制和缓解,就是肝脏已经酒精中毒、硬化,到了罢工的边缘。

 2022年4月,一个飘雨的日子,噩耗突然传来,三叔因为醉酒后在煤火边睡着了,睡过去了。家里瞒着快90的奶奶操办了三叔的后事。自那以后,老爸每天早上吃完早饭就去村里,一边照顾奶奶一边继续拾掇他的菜园。许是年老心明,奶奶多次问起三叔,总被老爸搪塞,同年10月,奶奶终于没有等到来年我们为她举办90大寿。

 亲人的接连离开,我虽痛,可终究不及老爸的痛来得深刻,他许是卸下了为人子的使命,开始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悄悄地用矿泉水瓶子在镇上打了散酒藏在二叔家,每天还去村里种菜,但是常常是靠喝酒提神在坚持…

 疫情来势汹汹的两年,村里的老人陆续走了,我们的两位亲人也在这期间举办了葬礼,当我在庆幸爸妈没被它波及的时候,它却无声无息、迅猛地出现在老爸身上,一击即中,让人措不及防、痛不欲生。2023年6月1日晚上八点,发病仅一天的老爸在哥哥的怀里溘然长逝,他甚至都没有等到我的归去。

 回顾老爸的一辈子,在旁人眼里,他是个好人,他待人至诚至善,从没使过坏心眼;在子孙后代眼里,他是个慈善的长辈,从来没有凶狠过,哪怕说教,都是轻言细语;在姊妹的眼里,他是个倔强的兄长,总是听不进去他们有益的劝告;在我妈的眼里,他是个好人又是个坏人,所有的坏脾气都给了我妈,却又洗手做羹汤照顾我妈。在我的眼里,他是个好爸爸,他勤劳一生、宽厚待人;他勇于承担,不颓丧逃避;在这个再也没有他的世界里,我只想记着他的无数的好……

             完结于2024-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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