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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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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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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畔芦花

江边芦花随风起,似一片银白的云海在冬日的微光中翻涌。细长的苇杆摇曳着,托起那些绒絮般的芦花,像是万千只振翅欲飞的蝶,最终却又无声坠落……

1936年12月

南京城内,李春生穿梭在街上。他身形清瘦,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棉袍,袖口和领口处已有些磨损,却依旧整洁干净。周遭皆是喧嚣的人群,吵吵闹闹的,他最讨厌的就是嘈杂声,脚下不由迈开步子,朝家走去。

李春生一家住在棚屋里,棚屋自然是贫民所居,只用简单的竹竿和芦席搭建。家中有一妻一子,父亲早些年病死了,母亲则在生产时难产,也死了,只有李春生侥幸活了下来,长大后匆匆找了个老婆,生了两个孩子,但很不幸的是,一个孩子就在前几日的夜里饿死了。如今,就只剩三口人在繁华南京城内艰难度日。

李春生脚步匆匆,只想尽快逃离这喧嚣的街市,回到那虽简陋却能给予他片刻安宁的棚屋。街道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商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热闹中沸腾。

当他推开那扇破旧的芦席门时,一股潮湿而混杂着烟火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妻子正坐在角落里,借着微弱的火光缝补着衣物。她面容憔悴,眼神暗淡无光。看到李春生回来,她微微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在角落里的小床上,他们唯一的孩子正静静地躺着,小小的身躯裹在一条打着补丁的薄被里。孩子的呼吸很轻,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其吹散。李春生轻轻走到床边,看着孩子那稚嫩的脸庞,心中涌起一阵酸涩。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额头,那触感柔软而冰冷,让他的心猛地一揪。

“今日可还好?”李春生低声问妻子,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妻子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还是老样子,米缸里的米越来越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李春生沉默了,他何尝不知道生活的艰难。每日为了生计奔波,却依然难以维持一家人的温饱。他望向窗外,那片江边的芦花在风中依旧肆意飞舞,仿佛不知人间疾苦。而自己,却在这生活的泥沼中苦苦挣扎。

“或许,该想想办法了。”李春生喃喃自语道。

妻子抬起头,麻木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希望:“你有什么办法?”

李春生皱了皱眉头,思索片刻后说:“我听闻城西有一家工厂在招工,明日我去看看,若能寻得一份活计,多少也能补贴些家用。”

妻子微微点头:“那你明日定要小心,莫要出了差错。”

次日晨曦初露,李春生便已披衣而起。他草草洗漱完毕,便朝着城西的方向行去。待他抵达工厂门前,只见那里已然汇聚了众多与他一般衣着破旧、面容憔悴之人。

在一番艰辛的争取之后,李春生终是谋得了这份差事。

只是,这份工作的劳苦程度,着实远超他的预想。每日尚在天色熹微之际,他便需匆匆赶至工厂,开启那漫长且繁重的劳作。沉重的机器仿若咆哮的巨兽,发出的轰鸣声震得他耳鼓嗡嗡作痛,手上亦是被磨出了累累血泡。

然而,他硬是咬着牙强撑着。毕竟,这个家全仰仗他一人支撑,倘若他稍有懈怠,妻儿又当如何?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陷入绝境,坐以待毙吗?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来到了一年后。

一个午后,李春生照常回到家,他总感觉今天有些不太对劲,安静的可怕。莫名的心悸让他感到恐惧,浑身不自在,就在这种状态下,他叫妻子检查一下家里的地窖,不知怎的,李春生看着那小小的地窖口,怎么看怎么不自在,但他自我安慰,可能是工作太累了,索性就没有再管。

李春生坐在床上,手紧张的搓来搓去,眼神到处乱瞟,畏畏缩缩的。

“今天又是犯了什么病唉”

在这宁静的时刻,一颗子弹击穿了春生家的门板。紧随其后的则是街上传来尖叫,夹杂着枪炮,尖叫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但枪支炮弹的声音可从未停下,甚至是越打越猛。李春生的心悸被证实了,他的感觉没有错,他知道那是日寇屠城来了,毕竟之前日军就没干过人事。所以几乎是一瞬间,他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一同推进了地窖里。

地窖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三口人挤在狭窄空间里,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李春生将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掌心渗出冷汗。上方突然传来木柜被掀翻的巨响,接着是皮靴踩碎陶罐的脆响。妻子死死捂住即将啼哭的孩子,李春生的后颈寒毛倒竖——他看见从门板缝隙漏下的光斑正被黑色军靴覆盖。

"八嘎!"含混的日语咒骂突然炸响,某个重物被狠狠掼在土墙上。地窖顶的芦席突然被刺刀挑开,斜射进来的光线里,半张狰狞的日军面孔正贴着入口。李春生感觉心脏快要蹦出胸腔,喉咙里泛着铁锈味的腥甜。

那士兵似乎嗅到了活人的气息,弯腰时腰间武器磕碰作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嘹亮的冲锋号声。街上枪声陡然密集,日军士兵咒骂着收起刺刀,匆匆跑向巷口。地窖里的三人听着渐远的皮靴声,这才敢大口喘息。

"爹......"五岁的孩子刚哭出声,就被李春生用沾满冷汗的手捂住嘴。他透过门板裂缝望去,正看见几个日军将汽油泼在邻家屋顶,火舌瞬间吞没了晾晒的衣物。浓烟裹挟着焦臭味涌进来,孩子剧烈咳嗽起来。

夜色降临时,枪炮声仍在持续。李春生蜷在地窖角落,听着妻子断断续续的抽噎。怀里的孩子烧得滚烫,他解下浸透汗水的粗布衣襟裹住小儿,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样抱着发烧的儿子,那时还能赊碗姜汤......

第三天凌晨,地窖外终于陷入死寂。李春生扒开堵在入口处的木板,刺鼻的硝烟味扑面而来。街道上横七竖八倒着尸体,血水在青石板缝里凝成暗红冰晶。他踉跄着奔向井台,却见水面漂着几具浮肿的尸首——是街尾卖馄饨的老王和他怀孕的闺女。

"春生!"妻子的尖叫让他浑身僵直。回头看去,三个端着步枪的日军正站在自家废墟前,领头的军曹露出森白牙齿,朝他们比划割喉的动作。李春生本能地将妻儿护在身后,却感觉后脑勺抵上了冰冷枪管。

"南京的老鼠..."军曹生硬的中文带着酒气,刺刀尖挑起孩子下巴,"统统该死。"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李春生转头望去,灰白色晨雾中,无数人影如潮水般涌来。当先的青年举着大刀劈开日军队列,血花溅在李春生脸上时,他闻到了熟悉的芦花香——那是城西工厂染坊用来固色的草药气息。

混乱中有人拽住他胳膊往巷子里拖,李春生边跑边回头,看见那个总在车间偷塞馒头给他的赵师傅正抡着铁锹与日军缠斗。子弹擦过赵师傅额头的瞬间,李春生突然想起昨天工头克扣的那袋米粮,想起地窖里最后半缸清水,想起妻子昨夜说“要不把阿宝送走吧”时眼底的血丝。

李春生紧紧地抱着昏迷的孩子,脚步踉跄地跌进了战壕。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绝望,那是对战争残酷和生命脆弱的深深恐惧。他看着穿灰布工服的队伍如怒涛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街道。

有个年轻人对着他嘶吼:“老乡快走!”那声音在喧嚣的战场上显得格外急切。李春生在转身的瞬间,不经意间瞥见了那人帽檐下的一道狰狞伤疤。那伤疤就像一条扭曲的蚯蚓,盘踞在年轻人的额头上,又像极了自家门前那棵被雷劈断的老槐树,沧桑而落寞。

李春生没有片刻犹豫,真的是转头就跑。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保护怀里的孩子,远离这可怕的战场。他拼命地奔跑着,脚下的土地仿佛都在燃烧,直到跑到一个黑漆漆的小巷子,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那哭声在这寂静的小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李春生此时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他没来得及安慰孩子的情绪,突然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耳边嗡嗡作响。还没等他多想,眼前一黑,他便径直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被人拖拽着,想要起来,但是没有力气,甚至睁眼都变得困难。

不知过了多久,李春生再次缓缓醒来。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周围变得异常空旷。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在耳边呼啸,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的凄凉。他的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喉咙里像火烧一样难受,面色发白得几乎看不到一丝血气。

他试图活动一下身体,却发现双手被牢牢地绑在身后,根本动不了分毫。刺眼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射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眼睛一阵刺痛。他强行睁开自己的眼睛,努力地适应着光线,勉强看清自己面前有几座“小山”。

那真的是小山吗?不,当李春生的目光逐渐清晰,他痛苦地发现,那竟是尸首堆积成的人山。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叠在一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而在那“山顶”,他看到了自己病重的孩子。孩子的小脸苍白如纸,紧闭着双眼,仿佛在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李春生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的心仿佛被无数把利刃同时刺痛。还没等他从这巨大的悲伤中缓过神来,就听见妻子那凄厉的呼救声。他猛地转过头,只见三四名日军正强硬地拖拽着李春生的妻子,朝着一处帐篷走去。妻子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脸上,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李春生的双眼瞬间发红,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仿佛要冲破皮肤。他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去救妻子,可是他却动不了一丝一毫。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被拖进帐篷,然后,他就听见了那让他这辈子都不想听见的声音。日军邪淫的笑声,令人作呕,同时也刺痛着他的心。

李春生随后转头看向面前的日军,那些日军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那笑容不像是人能笑出来的,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嘲讽,仿佛在欣赏着李春生的痛苦。

这时,李春生的眼神变了,变得无比坚定,此时此刻,他对这群畜生的恨意已经达到了顶峰,他高高昂起头,不屑地瞪着日军。那目光中透露出的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勇气和对侵略者的深深仇恨。那贼眉鼠眼的日军似乎也懂了李春生的意思,他冷笑一声,随即从腰间拿出了刺刀。

刺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李春生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但他没有丝毫的恐惧。他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希望妻子和孩子能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幸福。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日军竟然没有直接杀死他。正当李春生疑惑之际,只感到胸前一股大力将他一推。那股力量来得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反应,李春生就像一片落叶般掉进了一个大坑里。

随着他的落下,更多的人也被扔了进来。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生命,此刻却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在坑底挣扎着、呼喊着。李春生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坑底,扬起一片尘土。他抬起头,望着坑口那一丝微弱的光线。李春生不再挣扎,缓缓闭上了眼睛。

江边芦花随风起,似一片银白的云海在冬日的微光中翻涌。细长的苇杆摇曳着,却根本托不起絮状的芦花,像想要飞向蓝天,却生来断翅的鸟儿,最终无声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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