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我对西乡生长的山芋之名充满了好奇,不止一次问父母,我们这儿没有山,明明从地里长出的,却为何不叫“地芋”而叫“山芋”?不识字的父母面对我的问题,一时找不到答案,反而告诉我,前人这么叫的,后人就跟着这么叫,山芋有好多名字,红薯、甘薯、番薯、地瓜……就像一个人不但有大名,还有小名、诨名。
显然父母这样的回答不能令我满意,但也不影响我对山芋的兴趣。
山芋是生长在西乡农家田间地头院前屋后的一种块根纺锤形农作物,外皮土黄色或紫红色。山芋的茎叶生长在地面上,平卧,多枝,向四周蔓延,叶儿为绿色,茎和叶子被称为山芋藤。
暮春,西乡农家把陈年山芋拿出来,埋在伴有农家肥的地里,盖土,浇水,没几日一颗颗山芋便冒出嫩嫩的牙尖,半月后,山芋苗便长成一片嫩绿,此时的嫩茎叶可以掐来做蔬菜炒着吃,但西乡人家再馋也不会吃这嫩苗苗,因为每一支嫩苗剪下移栽,入秋便能结出几个大山芋,再说西乡农家有的是新鲜翠绿的蔬菜,黄瓜藤爬满了架,辣椒结出了青灯笼,韭菜油绿,割了一茬又一茬……
双抢过后,稍有喘息,西乡人便用钉耙垒砌起一条条土畦,将已长成藤蔓的山芋苗剪来移栽,刚移栽的山芋苗看似稀稀疏疏,经过几日浇水,再无需打理,具有极强生命力的山芋苗,三周后便长出一汪翠绿,像一条臃肿的大青虫覆盖整畦……
秋高气爽,稻子挂穗,西乡人看看茂盛的山芋藤,辦辦指头算算山芋的生长时日,便割断一些长得稠密的山芋藤运回家喂猪牛羊,诚然他们懂得不能把整畦的山芋藤割掉,毕竟还没到刨山芋的最佳时令,长在地下的山芋还需一些藤蔓传输营养,长块头,收浆汁……
稻子颗粒归仓,也到了孩子乐于刨山芋的快乐时光,镰刀割去盘结丛生的藤蔓,露出一畦光秃秃的土地,就像一个刚剃了光头的人,一时不适应,而一些山芋早已迫不及待拱土露出憨厚的小脑袋尖,更多的山芋像地下的沉默者带给孩子更多的猜想,钉耙大锹全用上,一锹一耙下去,若是听到“咯嚓”,便引出惋惜声——伤到山芋了!一锹一耙土翻出,滚圆或红或黄的山芋呈现在眼前,散发着土地和自身的光泽,逗得孩子争先恐后抢捡,捡起一只比自己双拳还大的山芋,无斑无点,又没被划伤,孩子笑了,大人笑了……一篮一蛇皮口袋山芋拎回家扛回去,拎得孩子左右手不停地换,扛得大人歪了腰……霜降过后,一畦又一畦的山芋刨出来运回了家,择出大而未划伤的山芋放在灶膛的草丛里,一些放在阴暗处留到来年做种,一些破损有斑点的堆在显眼处,这是整个冬天孩子的零食,猪的主食。
寒冷的冬天,扔两只山芋在灶膛余火里,饭菜好了,从灶膛里传出的烤山芋的焦甜香诱得孩子满嘴生津;一大锅大麦糁子和着山芋块炖成的猪食好了,氤氲的热气和香味从厨房里弥漫而出盘旋在猪圈上空,猪失去了等待的耐性,有的在嗷嗷叫,有的前蹄自立抓挠栅栏,眼睛锁定厨房门……山芋大麦糁子猪食和着稻糠倒在猪食槽里,猪们人来疯地抢食起来,头也顾不得抬,富有韵律“扑答扑答”猪吃食的声响充满了农家庭院,一排肥硕的猪儿吃着食儿,嘴里像哼着歌儿陶醉,一只只尾巴时而圈成逗号时而舒展成破折号,这是猪对山芋主食的陶醉和抒情……
如今一些星级酒店在客人落座前,总爱端上一盘“五谷丰登”的菜肴,有煮熟的花生、毛豆、山芋、玉米、山药、小芋头……这道菜很受食客们的青睐,时常吃得意犹未尽,而我却不以为然,看着纷纷争抢的纤纤玉手,我眼前却戏剧性地出现猪尾巴的破折号逗号不停互换的抒情画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