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子宸的头像

子宸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6/09
分享

越过山丘

老实说,在西北被群山包裹的村落里,最不缺的就是像土黄馒头一般光秃秃的山丘,一座连着一座,山峰接着山底。我不喜欢爬山,但往往爬上山顶之后才能看到落日熔金,炊烟自瓦片房顶袅袅升起,金黄色的麦田在微风中泛起层层涟漪,归鸟携着木棍掠过林梢,湛蓝的天幕仿佛触手可及,这些都只能在山顶独享。爬山的过程往往费力且艰辛,伴随着汗水与喘息,痛苦与挣扎,孤独又漫长,所以我不喜欢爬山。

如果说在迄今为止二十多年的日子里,曾翻越过哪些大山?可能少之又少,甚至称不上名号。但是从绵延不绝的黄土高原的群山里走出来,可就花费了我不少力气。

那年高二,我喜欢上了同班的一位姑娘,她性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而我平日里总是沉默不语,但是好在缘分让我们在夕阳的余晖中相遇。我俩的成绩相差不多,所以在某次月考之后我们“顺理成章”地成为同桌,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是我们的秘密基地,那里有我们谈天论地,嬉闹,听歌,抄作业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某个周五的夜晚,夏天的夜空月明星稀,她头枕着我的胸膛,躺在校外租房小二楼的瓦片房顶上,安静地看着夜空里的星星。低头时,能看到她黑宝石般的眼睛闪着星光,清凉的风从她身侧蹭上她的脸庞,吹过发丝,带着她的气息掠过我的鼻尖再缓缓飘向远方。谁也不曾说话,静静地,远处山峦层岩叠嶂,那个夏夜多漫长啊,就像后来分开时的痛苦久久回响。

一个平静的下午,我和她正在校外租的房间里打闹(因为高二之后很多班里同学都选择在外面租房,所以当时我们是在一个院子里租的两间不同的房子),这时,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奔我们所处的房间。

“砰砰砰!开门,阿陈。”是父母的声音!我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而此时窗帘是拉着的,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我和她都慌了神,可是我俩谁都不敢去开门,尽管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简单的打闹。“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敲门的声音愈发激烈,我感觉自己此时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那些声音渐渐变小,耳边只有她的声音:“你去开门吧。”她的声音在颤抖。

我没有动身,浑身僵硬,但是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缓缓走向门后,旋转的门把手打开,父母的身影乍现在门口,一瞬间外面的光线如利剑般刺进屋内的黑暗,两道漆黑的人影在背光中伫立。

“你们在干吗?怎么不开门?”父亲吼叫的声音引来院子里的人围观,我感觉自己马上便要晕厥过去,我和她站在房门外,暴露在走廊,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父母和我十多岁弟弟纯真的眼神下,我开始呼吸困难。“你知道你们现在在干什么吗?你们是在……”各种污秽不堪,难以入耳的肮脏词句从父亲的口中如粪土般霎时喷涌而出,“血淋淋”的浇在我们两个人的头上,我们用力地低着头,妄图埋进脚下的泥土里。父亲大声地责骂引来院子里所有人的围观,有房东,家长,以及认识我们的同学。

我开始感到呼吸困难,无意识的转过身关上房门,径直瘫倒在床上,这时我才发现,她还在外面,我想去接她,可无论我怎么努力,门外传来源源不断的咒骂像枷锁一般将我牢牢铐在原地,动弹不得,我房内哭泣,她站在门外的唾弃里……

我感觉自己已经疯了,不知何处来的力气,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愤怒的推开门歇斯底里对着他们大嚷一通,强力地拉着她的手出了院门。我告诉她我要离家出走,而她此时早已满面泪痕,落魄的模样如尖刀在我最深的心口绞痛,但依然泣不成声在语无伦次的话语中苦苦哀求我:“别走好吗,和他们道个歉,我们和平分手好不好?”鼻腔一股酸楚劲直冲眼腺,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大颗大颗滑落,我怒吼道:“为什么要分手?我们一起走不好吗?”

“你别傻了,我求求你,别走,我们一起面对好吗?”我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我就要和他们抗争,大不了这书不读了,我自己出去打工赚钱!于是我离家出走了。

不过第二天便因为身上没有钱又返回到原地,当我再次见到她时,她的表情已经没有了之前在一起时的温柔,只剩冷冰冰的残酷。我准备和她说句话,她告诉身边的朋友不想见到我,将我拒之门外,我像一个流浪汉一般在她的房门前失魂落魄地伫立。等到中午时,她打开了房门,眼眶红肿,只平静地说了一句:“我们分手吧。”之后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院子。

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虚弱酸楚,痛哭流涕,内心的不甘驱使我拿着身上仅存的十块钱去集市买了一把闪烁着冷光的菜刀,在她的房间静等,等她吃完饭回来时看到我的姿势,惊得说不出话来。“你想干什么?你疯啦!”她一把躲过我放在脖子间的菜刀,我哭出声来:“我们不分手好不好?”各种情绪在此刻翻江倒海,化成抑制不住的泪滴洒落,她也默不作声地哭泣,我们在泪眼婆娑里看着彼此。她静静地说:“如果那天下午你是站在门外和我一起接受谩骂和指责,而不是躲在房间,或许我们还能有以后,但现在不可能了。”

我恨自己的懦弱胆怯,我多希望时光倒流回到那天下午,将她紧紧地护在我的身后,可是没有如果。那之后院子里的所有人知道了我们的事,父母将这事情告诉了班主任,家里爷爷奶奶远亲近邻对这事无不知晓,班里的同学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我仿佛掉进了一个暗无天日的万丈深渊。太阳耸立在九天之上,但我感觉不到热,冰冷的阴霾将我层层包裹,母亲火辣的耳光扇在我的脸庞,耳鸣阵阵,亲戚看似为我好的声讨如同冰锥深深地扎进心脏,我多想就在那个黑暗的下午沉沉睡去,但此刻只有我自己,外界的所有像极了小时候漫天接地的黄沙,它们在我懦弱的泪水中凝结成厚厚的山岩碾压着我枯瘦的身躯。

我寻找能够翻越此山的通道,在一个放学后的傍晚没有回家,悄悄地买了一张去往别地的车票,找曾在社会结识的联络人,他说能帮我找一份糊口的工作。公交缓缓停下,我茫然地站在夕阳下的路边摊前,他带着一身汽油味和油污骑着一辆三轮车过来:“走,先去吃顿饭。”

“好。”来到路边摊,他问:“你吃什么?”我看到最便宜的一碗面是八块,便说道:“我要一碗面,因为现在身上只有二十块钱了。”

“啊!你身上只有二十了,我还准备点一些烧烤呢,既然这样那就来碗炒米粉吧,再加份鸡腿。”他悻悻地撸了撸袖角,我尴尬地挠了挠头。饭后我付了钱,到了晚上等他忙完厂里的活之后,没来得及洗脸便拉着我出门,那时已是深夜两三点,路上零星的车辆来来往往。“我认识一个社会上的大哥,我们现在去找他,最近听说辅警的工作还行,到时候去给他带条烟,拜托他办一下,应该最快一周内就能去了。”

“好的。”我发自内心地感激道。来到他口中大哥的住处,房间里一股各种味道混合交织的气味,大哥和他对象正懒散地躺着床上,四周是杂乱的床单,横七竖八的电线和插电板。点了一支烟,烟雾弥漫中,好友便开始与社会大哥奉承的聊起来,我像一个木头般呆呆的赔笑和点头应允,此时心中回学校的念头随着时间和难闻的气味不断冲进鼻孔变得越来越激烈,直到谈话结束,大哥信誓旦旦保证安排工作之后,他拉着我从房间出来时我才猛地清醒过来。

他带着我回到了他的住处,可供睡觉的地方只有小小一寸,需要蜷缩着身子爬进去,基本上翻不了身,夜色渐浓,凌晨的空气有点冰凉,耳边是他的鼾声,我直愣愣地盯着在我脸上方一寸的木板,不知何时便沉沉睡去。第二天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临走时给他发了一封短信:

“对不起耽误了你的好意,但我觉得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我想回去好好读书,希望以后考上大学之后能请你来喝酒。”

坐在公交车上看车窗外的一座座山远去,一座座山又进来,这时他的回信发来:“加油,好好学习,我相信你。”我笑了,眼里噙着泪水,在泪水里和窗外的群山里,我驶向目的地,那个可以带我越过群山的目的地。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