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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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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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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味道

“贝贝,你们公司今年中秋发月饼了吗?要不我给你寄一点家里做的月饼过去?”

“好啊妈,正馋这一口呢!”

看着母亲寄来的月饼,忽然想起好像快要记不起小时候中秋节月饼的味道了。

在村里,小时候每逢中秋,每家每户少不了要做月饼,在那个年代,很少有现在商场里口味繁多令人眼花缭乱的月饼。那时大多人家都是自家做,如果做的月饼要大一点,那么就需要联合村里的其他婶娘们一起。

一般来说,在中秋的前两周村上村下的人家就开始准备起了做月饼,从最基础的面粉,到姜黄,红曲,玫瑰,白糖,这些都是在村口商店常备的材料,一到中秋,这些材料就异常火爆。做大月饼单独一个人往往是完成不了的,需要三到四个人以上。所以很多时候家中如果选择做大一些的月饼,那么就需要去别人家帮衬,赚人情,到时候自家做月饼了别人就会来你家中帮忙,这是村里人之间默默遵循的规则。

做月饼的前几天,奶奶会从商店里买足相应的材料。面粉需要发酵,所以通常在一天的农忙结束,晚饭短暂的休憩之后便开始和面,在余热未退的九月里,一扇门一样大的砧板前,奶奶双手沾满了面粉,肥大的身子像是划船一般一前一后用力揉搓,面粉在浇了水之后黏在一起,散发出一种雨后河边泥土的腥味。和面花的时间取决于面粉的多少,像是我家要做馒头山大的月饼,便至少需要两三个小时才能完成。奶奶的汗水不一会儿便湿透了围巾,汗液干涩的味道在狭隘的房间里蔓延,当一坨坨面团被塞进洗脸盆一样大的面盆封闭住时,奶奶再也支撑不住疲惫的瘫倒在床上。

经过两到三天的发酵后,面团已经在面盆里鼓起了一个大泡,这便预示着面团已经达到了可以出盆制作的时间。于是,在一个傍晚,奶奶回家之后顾不上做晚饭,便在村里跑来跑去和妇人们约好第二天做月饼的时间。

第二天凌晨四点,天色还是黢黑时候,奶奶和神娘们便已开始摆好架势,带上头巾,系好围巾,用几个大型砧板拼起来组成一个巨大的加工台,一盆又一盆发酵好的面团被整齐地抬上砧板,门外像卡车轮胎一般大的蒸屉已经被洗刷干净,我和爷爷在一旁的锅灶前卖力地烧着柴火,大锅内的水沸腾起来,一层层蒸屉堆叠成小楼房一般的高度往外蹭蹭地冒着热气。

打开发酵好的面盆,面团早已黏在面盆顶部,在砧板上撒上一层薄薄的面粉,以防面团落在砧板之后粘上砧板。第一步是醒面,需要通过反复揉搓来达到让面柔韧性达到更好的效果,以保证做出来的月饼软糯但又不塌陷。经过一段时间的揉搓,面团已经完全“苏醒”之后,接下来就是切面团,先将一大块面团分离出一小份,小份的面团揉搓成长条状,切着一小块面团,这时,最后的这一小块面团便可以用擀面杖压成一张圆圆的面饼,一般来讲,一个月饼需要至少三张的面饼。

最底层面饼铺好之后,浇上菜籽油,用菜籽油铺满整个面饼,然后在菜籽油的上方零散散地撒上姜黄。接着是第二层,第三次层,每一层的材料不一样,顺序也有严格的要求。等到三张面饼全部铺叠好之后,就需要将面饼卷成一股长条状,再次切割成长方形,这时候需用手搓成一个大大的馒头,与此同时还要不断地在面团的底部撒上面粉,以防底部的面团破洞,导致所有的材料露出。一通繁琐的制作下来,大大的馒头月饼终于成型。这时,奶奶便会拿出她珍藏已久的——年前就准备好的酒糟,在馒头的顶部用手勾出一个小环,将酒糟卡在里面,至此一个月饼被放进蒸屉,接下来就是我和爷爷长达两个小时之后的“火夫”时刻。

一直忙活到早上十点左右,第一笼月饼才会出锅,一群人欢喜地从云雾缭绕的热气里将层层蒸屉搬到一旁的台子上,掀开顶部盖子的一刹那,腾腾热气扑面而来,顷刻间裹住整个人的身躯。等待五六秒之后,一块硕大的月饼在眼前浮现,剔透纯白的表皮顶上,鲜红的酒枣红的发亮,一个蒸屉里三个大同小异的馒头山似的月饼像盛开的白莲花静静地矗立其中,众人欣喜的拿来菜刀,三横四竖,馒头山月饼被分割成小小的方块,奶奶拿了最中间的一块递到我手中,上面是鲜红的酒枣:“小心烫。”

手上传来火热的触感,从侧面能清晰地看到月饼彩色夹层,宛若银河系间点缀的彩虹,红的黄的白的。我再也忍不住张开大口咬了上去,一阵软绵嫩弹的口感从齿尖传来,接着是姜黄,红曲,还有夹着甜芯的玫瑰的香韵,似金秋时的麦香,像小麦初长时的清香,像千年的玫瑰古酿在口中婉约,悠长。一同前来帮忙的婶娘们纷纷发出各自的看法:嗯,我感觉面揉得有点久了,下一个揉的时间可以再少一点,还有姜黄是不是上得太多了……在一片笑声和忙碌中,一轮轮月饼被端进蒸屉,一轮轮月饼出来晾干。

到农历八月十五的那天晚饭过后,院子里响起大大小小的鞭炮声,爷爷从堂房里报出小方桌摆在院子正中央,在上面摆上从商店买来的桃子,麻饼,点上蜡烛,插上香,最后馒头山的月饼被放在正中央,在最外层的表皮上点上六个红点,随着钟表的刻度转动,一轮皓月当空而起,明亮而皎洁,香火的味道在院子里弥漫着,爷爷奶奶和我围着小方桌,拿着切开的馒头山似的月饼,唇齿间传来这片土地上的四季香。

我咬了一口母亲寄来的月饼,舌尖漾开的,分明是奶奶的手艺、是故乡泥土的气息、是童年中秋的月光,是侧面彩虹般清晰的夹层!电视里,新闻正播报着又一项传统技艺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望着窗外那轮如记忆里一般明亮的皓月,我忽然明白,母亲寄来的不只是一块月饼,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接力。奶奶和那些在晨光熹微中揉搓面团的婶娘们的身影,她们耗尽气力守护的‘馒头山’,她们指尖流淌的姜黄、红曲与玫瑰的香韵,不正是这片土地上最值得铭记、最需要被“非遗”之名守护的“记忆的味道”吗?这味道,也正会如此刻头顶的皓月,穿越时间,永远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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