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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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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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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居

房子是木质的,桌椅也是,又是离地三尺的典型山屋。窗外是墨绿色的松林。稀疏的热带草丛和着金黄的沙地从海边铺了过来,一直铺向林子的深处。那里有布谷鸟的叫声传出,仿佛很远。浪涛声也是这样,在有月光的夜晚,情形更是如此。只有海潮的声音,你却看不到海。海是山林的尽头和出路。当你循着涛声,踏着曲折的林间小路,穿越高高低低的林子,眼前便是无以伦比的宽阔世界。

海岸线在前方曲折地延伸,似大地的血管环绕着山林。它们之间是怎样地交融在一起,大海,森林,大自然极为平凡的博弈。它们互相吞食,却又共为一体。森林总在退却,沙地在延伸,海浪在发出咆哮的威胁。但这些是自然的剧目,人类是他们永远的观众。但观众的时常妄为,成为自然的一大损失。

从低处仰望,山中木屋的尖顶奇特地高耸,且是那样暗淡无光,和松林的本色和谐一致。木屋的窗下没有常春藤和喇叭花的缠绕和攀援,没有层层覆盖的滑腻苔藓,也无法见着泛着湿漉漉泉水光泽的深山岩壁。这里没有春天也没有冬天。秋天的影子也模糊不清。那些扎根沙地的草丛干涩而坚硬,这也是盐碱地培育出来的坚韧产物。当然,它们并不孤独,松林外面有大片的仙人掌与之为伴。那是个奇妙的世界,动植物都在展现自己顽强的生命力,比如那些喝着海水长大的草丛和仙人掌。此外,那些植物丛中隐藏着一个丰富的世界。热带昆虫们正在那里忙碌着,以我们熟悉但无法理解的方式。在这片看似无声的天地里,我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宁静。

一个无风的早晨,太阳还没有升起。天空瓦蓝瓦蓝。大海也一样。在林子里转悠,浑身带着山居的味道。鸟声传了过来,给你诱惑,那歌唱的旋律一点点地引导着你。你寻声而去,发现哪里什么也没有,你怀疑自己的错觉,也许是山居的日子把你娇惯成了一个感觉丰富得难以收拾的地步人。在太阳还没有出来之前,你可以多做一些事情。森林生活总是带着新生般的感受。其实,那些动植物看似单调,其中乐趣总是比你这个新移民要丰富得多。

找到一片空地,在茂密的林间。这突如其来的空旷,却不是人的所为。就如我们一生中那些各种莫名其妙的遭遇,你说不上是喜悦还是忧虑。但这个空间可以给我进入森林后的一个宽慰,也是鸟雀们成群结队憩息的地方,当然还会有别的什么动物前来,所以,那些热闹的景象不是我们可以常常目睹得到的。

穿过空地前行,离海岸越来越远,地势时高时低。树木高大挺拔,森林的密度不断加大,林中光线也渐渐暗了下来。似乎一条时光的甬道,让人回到了人类的史前时期。你似乎有些不安,甚至烦躁起来,你看不到远方,对自己的处境毫无所知。然而,森林那熟悉又陌生的力量紧紧抓住了你,让你重新回到人类那原始的本性,让你不想为任何的人和事而大说特说,只想给自己一种难得的安静。在都市里,话语几乎是我们生存的唯一方式。人们侃侃而谈,有时滔滔如急雨,巧舌如簧。啊,那些可爱又可恶的演说家们!正是因为无处不在喧闹的话语,我们之中的许多人才迫切需要逃之夭夭,足迹遍及九州荒野,在鸟兽出没的地方与自然为伍,过着浪迹天涯的生活。有诗为证:

居住在无人的山间

自有一番难言的快乐

生命的贵贱 金钱的有无

都不再成为问题

灵魂有它自己的殿堂

这是山居者的一天

躺在山野间

灵魂有他自己的嗜好

独自开放任性的花朵

给流云和小鸟

向太阳舞着告别的蝴蝶

直到夕阳把林梢点燃

四下里响起匆忙的声息

天工们收拾创造的工具

走上回程

落叶敬拜大地 吻候

踏实暖和的眠床

当繁忙远逝

灵魂发出它满意的叹息

这也是个鸟虫的世界。这些自由的生命,使得这个世界多姿多彩,而你却成了这个丰富世界的见证者,你觉得自己并不比它们高明,因为上帝在造人时并没有忘记它们。当鸟虫们齐鸣的时候,才知道人们的话语有多么苍白单调,缺乏韵致。尽管,人类培养了无数的歌唱天才,充其量只是一种对自然拙劣的模仿者。和眼前这些树枝上卑微的天才歌唱家们相比,人类不知要逊色多少呢。人类有清亮的圆号声,有钢琴的鸣奏,有放大了的高音。无论如何,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地方,世界是它们的,而我们人类什么也没有。

在山间,人们把话语的权利交给自然,而我们永远需要的只是聆听。在人群中,话语总是嚣张跋扈,阻止着我们对自然的亲近,使我们原本丰富的心灵变得麻木而单调。话语的发达还使得人们失去了对花香的敏锐。我们身处繁花似锦的自然界,却难以感知到。我们心灵之花枯萎了。在通往世俗生活的道路上,我们失落了那颗与自然万物同源的心。在一个缺乏了心灵的空间,人又将有何作为呢?

正午时分,太阳晶亮的眸子,散发着无穷的热量,给大地和其上的居民。这是太阳的贡献和伟力。我们只有样仰望,这个天外的救世主。世界的热量之源。但是在这个无风的晌午,你要诅咒它的巨大的热力,带给了你晕眩般的闷热。最终,你受不了这个热情万分的眸子照射,只好匆匆逃匿到松林的深处。

松果纷纷坠落而下,敲击着宽厚的大地。这是大地自己培育的结果,是对它最好的回报。大地接受了。对这个善意的过程,你这个外来的闯入者,只好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地走开。这也是地球引力的结果,他们在太阳与风的作用下,砸在大地上,裂开了,种子纷纷散落,在飞鸟口中传播,给了这片松林无限扩张的动力。

山间的一切事物,咋看之下都是杂乱无章,缺乏人类的井然,其实,那些散乱的状态下,有自然的法则在作用,就像人类被自身的法则捆绑着一样。可以说,这里每种生物都是必然的结果,当然时刻都在游离的山居者除外。没有人来到这里,会刻意去弄清山间事物的关系,就像我们住在某个社区一样,知道谁是我们的邻居和朋友。山居的目的是如何去享受这珍贵的时光。居在山里就是与蔓延的人类循规蹈矩的生活进行对抗。有趣的是,这种对抗总是布尔乔亚式的,即浪漫又执着。

山居是属于心灵的,它的孤独感总是显得那样从容。有人说,寂寞就是静悄悄地毁灭。有谁不是这样的呢?自然的本性就是一个天大的寂寞。走近自然的本性,即使海浪咆哮,山林呼啸,我们心中的孤独还将存在吗?

自然本是一位称职的母亲,她精心地护理和养育人类,给他们衣食住行的需求。可以说是倾其所有,倒是我们这帮娇贯的孩子,曾给她出了多少难题。我们游泳爬山时,她会默默地关注着;我们恶作剧似的大喊大叫,把家园弄的鸡飞狗跳。最后总是她默默地承担了一切。自然的工作总是关系到我们的未来。可我们这些执意长大的孩子当然不理解,任性地胡作非为,给了她不少的伤害,即使这样她依然尽着母亲般的职责,为人类的一切着想。世上没有一位母亲能像自然那样伟大,供养了世代繁衍不息的人类。然而,在自然历史中,人类并不是一个乖孩子。

从大海的上空,飘来一丛浮云。它是那样地轻盈洁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随着更多的云气汇入,云层的厚度和色度不断地加深,渐渐地,山林上空乌云密布。那是大自然在警告,在威吓,或许更多的是在张扬。但你渴望着一场暴风雨的洗涤,把之前太阳留下的热度降下去。那些被太阳烤得泛白的木屋也该滋润一番,让大海为它冲个凉。不久,云层被风驱散开去,森林的上空又是瓦蓝瓦蓝般的纯净,暴风雨无影无踪。可见,大自然有时是个善意的大骗子,它玩弄的手法似乎并不很高明,却屡试不爽。

傍晚,大海的气息开始向山林渗透。海风里裹挟着咸腥,给林子抹上海的印记。它们一点点地从海边向深处飘移。那种温柔的入侵,总在表现着自然温情的一面,给承受炎热的物候带去一份秋天似的安慰。同时也给山居者带来海天的问候,让你时刻感觉到大海就在身边,被大海的气息淹没。这样,山居者似乎多了一层身份,成了大海的居民。

山居的时光似乎不再受钟表的支配。人们排斥机械的时间,是因为它绑架了他们的外部生活。在这里,生命似乎摆脱了外在时间的主宰,钟表总是被排斥在悠闲的心灵之外。在林中,时间的意义被周围的一切淡化着。即使太阳东升西落,月圆月亏,那是自然在进行本能的表演。一旦你抛弃了那束缚心灵的外部时间,你就进入了永恒。能这样做得人并不多。

现在,你接近着这些动物和植物,赞美着它们,带着人类的谦卑。但这种谦卑是常有的,但并非恒有。那高高在上远离这一切的人,更多的时候是不在乎这些。还有,我们终究要失去它们的,因为人类今天和明天的工作。别忘了,它们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是永远的伙伴。也就是说,我们要常与自然散步。

在万物生长的世界,有一种声音我们听不到,那就是自然工作的声音,不是我们的听力不佳,恰恰是因为我们的听觉太敏锐了,以致出现了丰富的幻觉。这种声音蕴藏在万物的活力之中,紧紧包裹着我们的各种感觉,带给我们强烈的生命信息,使得世界的永恒之轮转动。自然的工作虽然无处不在,但我们难以觉察到,就如那些声音一般。难道我们的听觉被金属的和鸣、造作的假声娇惯了?才使得我们蔑视着自然的声音,嘲笑着自然的笨拙和粗糙。

一支笔、一本书、一根蜡烛就可以是山居的全部。书与笔只是山居的幌子,不是工作,也不是消遣,而是山居意义的附加,就如一幅画需要色彩的衬托,色彩本身并不是一幅画。蜡烛是山居意义所在。在寂静的夜里,它微弱的火光造就了山居朴素的美,还有山居者不甘寂寞的心灵意境。

当我们忧伤而疲惫不堪之时,即使优雅的嗓音也会失去了热情的魅力,黯淡无光。当我们心身餍足,那勤劳的影子总是虚渺。然而,在动物那里,却没有闲暇的苍白,只有五彩缤纷劳动着的美丽。它们庞大的乐队时刻都在演奏,是天地间一切生命的良知。它们大声宣告,这永恒的旋律来自伟大的自然。这是一种需要纯洁的心灵来审视的美。没有这些,人们就会失去庞大的自然之美,所以,在通往美的路途中,我们看的多做的极少,我们是缺乏美的人。即使人们总在建造一切,也是徒然。在生命与生命之间,上帝用天然的鸿沟早已把人类排斥了。爱默生说,人类只有进入童年,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然之美。我想,人类已经进化了数万年了,还能够回到童年吗?

自然是一位写作者,在辛勤地书写自己的书卷。自然书写大地与万物,把上帝赋予万物的美展现在世人眼前。自然是通往美丽的使者。人类历史上有无数的作家描写过大自然,并以此为荣。但是,有哪位作家能够胜过自然本身呢?虽说我们常与自然为伍,但人们眼里的自然和自然本身所呈现的何尝不是天壤之别。自然美的真谛常常隐匿在我们的经验之外,即使穷尽人类的智慧和勤劳,也难以企及。何况愿意认真阅读自然那部大书的人少之又少。

自然也许并不象外表那么地美。甚至充满残酷的丑恶。在丛林深处,鸟兽成群。在那里,它们始终在经历着生与死的角逐,遵循着永恒的冰冷法则。森林总是阴暗而充满神秘的色彩。给人一种阴郁的美。你以为大海很美吗?在海洋中,生活着亿万年前就已存在的生命,它们野蛮而无知。海洋是人类文明的发源之地,但也是一片荒芜之地,我们对其了解只是靠有限的机械来取样、捕捞,对海洋的知识几乎都是间接获得。

夜晚的山道上,只有你踽踽独行,树木在沉寂,夜莺得叫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高过一声。头顶的天空,月亮空缺了,星星举着灯伴你前行。这里没有有神的峡谷,也没有陡峭的危岩,你尽可以在林中自由地溜达,只有松软的沙地会提醒你时刻在接近海岸。这里是松木的天堂,除了松树还是松松树。沙地上松针一片,奇怪的是,空旷的林子里看不到什么柴草,甚至连铁芒萁都很少,更不要说那些杂七杂八的灌木了。在这样的林子里行走,你甚至不用担心遭到野兽的突袭。

走近木屋时,一只蜥蜴缓缓地爬过,它粗糙的皮肤泛着黄涩的光,在夜晚的沙地上留下浅浅的印痕,悠游不迫。一旦遇险,它会迅速变幻肤色来保护自己。这种热带的蜥蜴总喜欢昂着奇丑而傲慢的头,在火光下,下颌夸张似地起伏、鼓胀着。尽管你不会很喜欢它,但它却是你山居的伙伴,也是你山居时光的一部分。这种无害而善变的动物,向你展示着自然界神秘而多彩的一面。毕竟,在这里,除了沙地和树木,你还有谁可以作为邻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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