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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俊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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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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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的记忆

清晨,阳光宛如灵动的精灵,俏皮地从窗帘的缝隙中悄然钻了进来,轻柔地弥漫于整个大厅。我在朦胧的睡梦中缓缓苏醒,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随后慢悠悠地起身,抬手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刹那间,一阵裹挟着淡淡花香与清新泥土气息的暖风,如老友般热情地扑面而来,钻进我的鼻腔,瞬间驱散了些许萦绕不去的困意。我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伸直双臂,尽情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可那股疲惫感却如附骨之疽,紧紧相随,怎么也挥之不去。潜意识在心底轻声提醒我,此时已临近中午。

反正闲来无事,我决定找点事做,于是顺手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清扫屋内的卫生。清扫过程中,扫帚不时碰到几根散落的头发和少许灰尘,我不紧不慢地清理着,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搬入这个屋子已有三四年之久,如今的生活环境相较以往有了极大的改善。在这闲适悠然的时刻,往昔那些艰苦岁月的画面,仿若汹涌的潮水,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将我淹没。

来西宁已二十余载,期间我也曾回过几次儿时的故乡。在我的记忆深处,故乡广袤无垠且景色秀丽,丝毫不输繁华热闹的公园广场。童年究竟从何时开启,我已记忆模糊,但老房子里那些琐碎而珍贵的回忆,却始终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底,任凭时光流转,也无法将其磨灭。

小时候,我最爱依偎在奶奶身旁,听她讲述家族的过往。在奶奶的描述里,我们家祖辈皆是老实本分、淳朴善良且勤劳肯干之人,诸多美好的词汇都难以全然形容他们的优良品质。听闻爷爷的父亲极具经济头脑,那时,他肩挑扁担,长途跋涉至河南一带贩卖食盐。我常常暗自揣测,那时的盐货买卖,是否类似如今所说的食盐走私呢?不过,爷爷辈的精明的确为家里换来了富足的生活,他们用积攒下的钱财,在十里八乡购置了不少田地和山林。

新中国成立前,爷爷作为当地的知识分子,在公社担任文秘,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很是得意。爷爷曾在私塾求学,能写会算,在村里算得上是有学问的人。然而,解放的浪潮突如其来,爷爷的内心开始充斥着不安与惶恐,对新社会满是担忧与惧怕。彼时,社会极度缺乏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政府得知爷爷曾是公社文书,便找到他,期望他能继续为新政府效力。但爷爷历经诸多兵荒马乱,时局动荡多变,信息又极为闭塞,他生怕接受这份工作会给家人招来灾祸,于是婉拒了,选择躲进深山老林。那段日子里,爷爷的兄弟姐妹们常常翻山越岭,不辞辛劳地将食物和水送往山里,只为爷爷能平安无恙。

后来,爷爷回归了平静的生活。得益于良好的政策,身为富农的爷爷辈,衣食无忧。但渐渐地,他们意识到家中过多的田地和山林或许会招来麻烦,便开始逐步将家产上交给组织。不知过了多久,爷爷辈们在小村子里安居乐业,大家同属一个姓氏,彼此知根知底,凭借勤劳的双手,日子过得富足且安稳。然而,1966 年的冬天,“文化大革命” 爆发,一切都被彻底改写。

随着 “文革” 的到来,每家每户都要进行成分评定。依照我们家的情况,本可能被评为地主,所幸爷爷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将田地和山林上交,最终只被评为富农。即便如此,富农这个身份仍让爷爷辈们整日提心吊胆。在那个特殊的时期,这个身份给家里带来了诸多变故,也让我们失去了不少东西,好在爷爷辈们避免了被拉到田间地头公开批判。

那年风调雨顺,又是一个丰收之年,爷爷家的收成格外好,远超别家。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收成的好坏直接关乎一家人的生死存亡。爷爷上过私塾,十分重视子女的教育。但在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姑姑未能接受太多教育,仅识些字,会算简单的算术。但姑姑着实伟大,她含辛茹苦,培养出了优秀的哥哥,哥哥成为我们这一辈中第一个吃皇粮的公务人员。哥哥的成功仿若一盏明灯,照亮了我们全家人的希望,在我成长的每一个阶段,他都是我学习的榜样,是我不断奋进的动力源泉。

小时候,奶奶和母亲常带我去姑姑家,每次一到姑姑家,我便乐不思蜀,不愿离去。过年去姑姑家拜年,我非得待到正月十五看完社火才肯返程。姑姑家就像一个装满快乐的宝藏盒子,承载着我儿时无数美好的回忆。寒假时,我会在姑姑家观看一两部电视剧,时光太过久远,剧情我已记不太真切;稍大些,暑假我便会前往丹江河抓鱼,那里的鱼生命力极为顽强,我曾抓过一条鱼,带回家中养了将近一年,它依旧活得生机勃勃。

伯伯在 “文革” 前期接受了初高教育,在当时也算是有文化。“文革” 结束后,伯伯好不容易获得参加大学遴选考试的机会,他凭借自身的努力,考出了优异的成绩,被某省农科院校录取。但那个年代,政审极为严格,公示期间,有人向政府揭发爷爷,称爷爷上过私塾,有文化,还曾为旧政府工作,又是富农,家庭成分不佳。就因为这些缘由,伯伯错失了上大学的机会,他的人生轨迹也因此改变,一辈子如爷爷那般,在土地里辛勤耕耘,成为一位朴实的农民。

在那个丰收的秋季,爷爷家发生了一件大事。爷爷一直是个勤劳、能吃苦的人,他有文化、会写字,还懂一些黄老之学。一天夜里,爷爷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里似乎预示着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人皆畏惧死亡,爷爷也不例外。出于求生的本能,他依照农村的迷信方法,在老屋后面的石头上题下一首诗,期望能借此化解灾祸。奶奶后来向我提及此事,我满心好奇,特意跑到老屋后面一探究竟。在一块砌墙的石头上,屋檐之下,几十年光阴流转,那首诗依旧清晰可辨。字迹是用毛笔书写,一笔一画苍劲有力,恰似我平日临摹字帖上的字体,工整而清晰:“夜长梦多遇魑魅,阳早东升照石消;人生自古谁百年,坦然面对见阎王。” 我伫立在那里,凝视着爷爷留下的墨宝,心中五味杂陈,各种滋味交织。

爷爷写下这些字后不久,有一次在楼顶劳作时,不慎失足摔落。起初,看上去似乎并无大碍,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可第二天清晨,爷爷的病情陡然加重,卧床不起,连饭也无法下咽。在那个医疗观念淡薄的农村年代,大家都认为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毫无及时送医救治的意识。如今回想,以当下的医学知识判断,爷爷或许是因高处坠落导致内脏受损,却未能得到及时救治,病情才会日益恶化,最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每次忆起爷爷的这段经历,我的内心便充满了愧疚,或许正是这份愧疚,促使我后来选择成为一名医生,期望能帮助更多像爷爷这般的人。

爷爷的离去,让爷爷辈和父亲辈都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之中。用英年早逝来形容爷爷,再贴切不过。他给我们家留下了许多田地和山林。而我,就在这片土地上呱呱坠地、茁壮成长,老屋仿若一个装满回忆的宝库,承载着我太多太多的回忆,一想到这些,我的视线便渐渐模糊,泪水悄然滑落。

老屋有两间房相对而立,一间位于东面,坐东朝西,奶奶一直居住于此,直至她离开人世。另一间在西面,那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一踏入屋内,便能瞧见一张特别大的床,床边摆放着一张桌子,靠墙的一侧放置着两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旧衣服和旧被子。屋子有两扇窗户,西面是一个大窗户,起初是用报纸糊上的,屋内屋外彼此无法看见,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过纸窗透进来,整个屋子显得昏暗阴沉。后来家里条件稍有改善,母亲用塑料纸重新糊了窗户,屋子瞬间亮堂了许多。东侧是一个小窗户,推开窗户,对面的青山便如同一幅绝美画卷,近在眼前,满目皆是翠绿之色,窗前还有几棵大树,枝叶繁茂,仿若一把把撑开的大伞。

外屋靠近门的地方有一个大灶台,上面摆放着两口大黑锅,我便是吃这锅里的饭长大的。黑铁锅旁是一个厨台,厨台下面有三个抽屉,里面放着碗筷、勺子和菜刀。许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直至如今,我们家仍保留着将餐具放置在抽屉里的习惯。在那个年代,离我们最近的诊所路途遥远,前往看病要走很长的路程,且医药费用高昂,一般人家根本无力承担。于是,奶奶的黄老之术便派上了用场。等我长大,学习了诸多知识后才明白,奶奶所用的方法或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巫医。她会拿出三根筷子、一碗清水,再往水里撒些米面,接着把三根筷子立在清水中,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往筷子上淋水,神奇的是,筷子竟真的稳稳立住了。奶奶便断言这是患病的根源,肯定是有邪祟在作祟。过了一会儿,她会拿起一把菜刀,猛地砍向筷子,随后将碗里的水和米一同倒到屋外。更令人称奇的是,患病之人没过多久,症状真的就有所好转。所以,奶奶在村前村后声名远扬。后来,我也偷偷模仿奶奶的样子,战战兢兢地尝试了一番,没想到筷子真的立了起来,当时可把我吓得不轻,好几天都心神不宁,生怕奶奶知晓后责骂我。如今想来,这或许是水的张力在起作用,而病症的好转,或许只是巧合,伤风引发的头痛脑热,喝点开水、好好休息,大多数便能自行痊愈。

一走进屋子,正中间便能看到一个朱红色的柜子,颜色鲜艳夺目,柜子中间还绘制着花花草草,煞是好看。柜子里存放着每年的收成,满满的都是麦子,那是一家人辛勤劳作一年的成果。柜子上面中间的位置,摆放着老祖宗的牌位,只是上面所写的内容,我已毫无印象。每月初一、十五,奶奶都会仔细地洗手洗脸,将屋内屋外打扫得一尘不染,然后恭恭敬敬地烧香、祈祷、许愿。那时我年纪尚小,懵懂无知,总觉得奶奶此举是迷信行为。每当父辈们外出工作、哥哥姐姐们上学考试,或是家里遭遇困难、烦心事,甚至东西丢失找不到的时候,奶奶都会在上香之际,对着她心中的神灵,将内心的担忧与期望一股脑儿倾诉出来。倘若遇到特别难以抉择的事情,奶奶就会用四根筷子,两两用麻绳绑住,做成一个缺一边的三角形。她先把绑好的筷子在燃烧的香上来回绕三圈,然后握住筷子的两端,让我握住另外两端,开始与神灵沟通、祈祷,祈求神灵保佑外出工作的父辈多挣些钱。我们常常一早上都在摇筷子,其间连厕所都不能去,必须全神贯注。有好几次,神灵仿佛 “指示” 说要给父辈拨几十万,一早上下来,我累得腰酸背痛,连吃饭拿筷子的力气都快没了。我可是奶奶与神灵沟通的得力助手,奶奶也时常恳请神灵赐予我诸多福利,让我变得聪明伶俐、强壮有力,能考上大学、变得富有。或许真的是奶奶的虔诚起了作用,从小学到中学、高中,再到大学,直至参加工作,我的人生道路都走得较为顺遂。我并非一个有着明确宗教信仰的人,但在奶奶的熏陶下,我也始终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善良之人。受奶奶的影响,有一次恰逢十五回老家,我发现姑姑也有十五上香的习惯,她同样对着神灵,祈求我们一家人都能健康平安。几十年时光匆匆而过,家里这个美好的传统依旧得以传承,每次想到此处,我都格外感动。

柜子旁边放置着四口大缸,有的用来盛装粮食,有的用来腌制酸菜。记得冬天时,蔬菜稀缺,所以一到秋天,奶奶就会腌制一大缸酸菜,整个冬天我们都得依靠这缸酸菜度日。打开外屋的两扇门,便能看见对面的房子,两扇对开的木门,看似普普通通,却藏着我许多童年的回忆。大门口左边是一个鸡窝,里面住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右边是奶奶的一小片菜地。小时候,奶奶会在菜地里种些花、韭菜、蒜苗、葱之类的,可那些菜总是被鸡啄食,所以我记忆里甚少能看到蒜苗、韭菜长得郁郁葱葱的模样,反倒是野草肆意疯长,几乎将菜地占满。

鸡吃饱了便会下蛋,可奶奶却从不食用鸡蛋。奶奶有着自己的信仰,小时候我们都觉得她迷信,如今想来,我也不太清楚她究竟信奉哪个派系。她信奉土地、信奉观音、信奉玉皇大帝,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神灵她都虔诚敬拜。所以,她从不食用一切有生命的东西,连鸡蛋也不例外。回想起这些,我心中感慨万千,鼻子一酸,泪水险些夺眶而出。我与奶奶相处的时间极长,几乎我的整个留守儿童时期都是与奶奶一同度过的。奶奶养了许多鸡,鸡也下了不少蛋。她自己省吃俭用,却从不吝啬给我吃。在农村,鸡蛋是珍贵的食物,大人小孩都舍不得吃,攒多了便拿到乡上去换些钱,购置盐、糖、米醋这些家庭必备之物。那个年代,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奶奶在这方面一直坚守原则,而我吃鸡蛋的方式可谓五花八门,生着吃、炒着吃、炸着吃、蒸着吃、用开水冲着吃,每天变换着不同的吃法。如今忆起,那些鸡蛋的味道依旧鲜美无比,也许正是因为小时候吃了这么多鸡蛋,我的智商才不比别人低呢。

鸡窝旁边有几节台阶,是用大石板垒砌而成的,最上面有一块大石头。奶奶常常坐在这块大石头上休憩,要是有熟人来访,就一同聊聊天。奶奶习惯晚睡,夏天的夜晚,天空澄澈无云,月光皎洁明亮,洒在地上,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星星一闪一闪,仿若在与我们俏皮地眨眼睛。奶奶就会给我讲述 “古精”(民间故事),那些故事惊险刺激,每次听完,我都吓得不敢回屋睡觉,既害怕自己被妖怪掳走,又幻想着自己能像故事里的英雄那般,惩恶扬善、拯救苍生。奶奶讲述的许多故事,都对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前些年,我把还记得的故事稍加改编,讲给弟弟听,弟弟上学时,作文写得格外出色,说不定就是受了这些故事的启发呢。奶奶是我们这一辈的启蒙老师,她格外关心我们这些哥哥姐姐。晚上我们一同坐在大青石头上仰望星空时,奶奶就会说,我们每个人在天上都对应着一颗星星,星星变亮了,就表明我们长大了;星星变暗了,可能就是谁生病了;要是星星消失,从天上坠落,那就预示着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奶奶说,毛主席去世那年,她看到东面一颗最亮的星星渐渐变暗。有一天晚上,奶奶异常兴奋地告诉我们,她看到对面西方升起了一颗又大又亮的星星,从那以后,每晚都指给我们看。那颗星星确实耀眼夺目,恰好是姑姑家的方向。奶奶说姑姑家有人要当大官了,后来果真应验,姑姑的儿子,也就是哥哥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机关工作,仕途一路顺遂。哥哥一直是父亲、母亲用来激励我的榜样,虽然我最终没有踏上仕途,而是投身医疗事业,但也让我们家的生活日益改善,走上了小康之路。记得当时我吵着要奶奶帮我找到属于我的星星,奶奶思索良久,然后郑重地告诉我,我的那颗星就在我的头顶上方,唯有等我长大成人才能看见。从那以后,我便拼命努力成长,满心期待着我的那颗星能早日升起,熠熠生辉。如今,我依旧喜爱在夜晚仰望星空,看着那柔和的月亮,不刺眼;看着那些闪烁的星星,就仿佛它们在向我诉说着往昔的故事。我仰望着头顶的星空,繁星闪烁,可我依旧未能寻找到属于我的那颗星。

前面提过奶奶会黄老之术,她可不仅仅能治疗头痛发热,在村前村后颇负盛名,名声甚至远扬外乡。记得有一次,一个外乡老人带着孙女,提着饼干、白糖,专程前来找奶奶看病。那个女孩眼睛患病,当时我已稍大一些,还记得女孩身着一件破旧不堪的花衣服,两侧眼睛红肿异常,眼内巩膜破溃发黄,病情看上去极为严重。奶奶一眼便看出这病棘手,本不想给姑娘医治,劝老人带她去大医院。老人紧紧拉住奶奶的手,苦苦哀求,还一口一个婶子地叫着。无奈之下,奶奶只好在门口的青石板上,让女孩坐在台阶上,自己坐在一旁,从女孩的每一个手指开始仔细摸起,一边摸,一边轻声地跟老人交谈着什么,给我的感觉就如同现在医生为病人查体一般。老人带着孙女离开时,奶奶坚决不收礼物,还一路将他们送出几里路。实际上,奶奶给别人看病,从未收取过任何回报。后来,老人再次来看望奶奶,告知奶奶孙女去大医院治好了病,特意前来表达感谢。奶奶后来试图将她的医术传授给我,可那时我年纪尚小,懵懂无知,根本没把奶奶的话放在心上,没有传承奶奶的黄老之术。谁能料到,多年之后,我成为一名临床医生,也算是继承了奶奶治病救人的理念。

从奶奶屋大门进去,左手边是一个灶台,上面放着两口黑铁锅,一口体形硕大,平日里用来煮一家人的饭菜,每到农忙时节,一锅饭能让全家人吃得饱饱的,有力气继续劳作;另一口小锅则稍显精致,多是用来熬煮一些特别的汤羹。灶台前面有个小窗子,木质的窗框已经有些斑驳,玻璃上也满是岁月的痕迹。这窗子常年漏风,一刮大风,冷风便顺着缝隙呼呼地灌进来,窗子也跟着呜呜作响,像是在诉说着它的 “委屈”。

窗子底下有两口水缸,一口完好无损,稳稳地立在那儿,里面盛着清澈的水,那是奶奶每天清晨从井里打来,专门用于做饭的,每一滴水都透着甘甜。另一口则有些 “沧桑”,已经半截破损,里面盛着剩饭、洗锅水等。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猪,这些剩菜剩汤洗锅水便是猪的 “美食”。奶奶养了一辈子猪,看着那些小猪仔一点点长大,可她却从未吃过猪肉和猪油。猪养大后,就被卖了钱,用来补贴家用。那时家里收入来源甚少,一家人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劳作,养猪养鸡或许是一年中唯一的收入途径。买化肥需要钱,走亲访友送礼也需要钱,这些开销都得靠卖猪卖鸡换来的钱支撑。

灶台后面是一个案板,虽然表面已经被切菜、擀面磨得有些光滑,但依然坚固耐用。奶奶的手擀面堪称一绝,她熟练地在案板上揉面、擀面,不一会儿,一张张薄厚均匀的面饼就诞生了,再切成宽窄适中的面条,下到锅里,那香味能飘满整个院子。切菜时,案板上发出有节奏的 “哒哒” 声,仿佛是一首独特的生活交响曲。奶奶的屋子与隔壁邻居的屋子相连,中间只隔着半堵墙,邻里之间的交流十分频繁。邻居说什么、奶奶聊什么,彼此都听得清清楚楚。农闲时,奶奶和邻居们常常隔着这半堵墙唠家常,分享着生活中的喜怒哀乐,那些质朴的话语,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

右手边有两间房,一间里有奶奶的炕,炕头上有一个火坑。每到冬天,火坑就成了全家人的 “温暖港湾”。夏天的时候,火坑不用,里面积了些灰尘,但一到冬天,它就会被重新清理干净,派上用场。老家的冬天虽短,却格外寒冷,一下雪,整个世界都被白雪覆盖,冷得能把小时候我的关节冻伤。天色渐暗,吃过晚饭后,一家人便围坐在火炕前,往火坑里添柴,火苗熊熊燃烧,噗噗作响,散发出温暖的气息。若是明天家里要来客人,或是有人要发财,奶奶便会笑着说些吉祥话,“来客添福,日子越过越红火”“发财发财,好运滚滚来”,这些话就像冬日里的暖阳,温暖着每个人的心。烤累了,奶奶就给我们讲 “古精”,那些故事的情节,我至今仍记忆犹新。有蛇精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帮助穷苦人家的故事;有狐狸精化作美丽女子,惩治恶人的传说;还有猫精守护村庄,赶走邪祟的奇谈。故事里的小动物都成了精,拥有人的思想,行着惩恶扬善之事。奶奶是个大好人,她讲故事时,总是在不经意间教导我要善良、正直,做个好人。晚上炕热了,小孩子不能睡热炕,说是影响长身体,如今看来,这种说法是有科学依据的。炕一侧有扇窗户,与我住的那间屋的窗户完全对称,喊上一声,彼此都能听见。小时候,我和奶奶常常隔着窗户聊天,分享着各自的小秘密。奶奶住的屋没什么家具,只有一个不知什么年代的木箱子,上面的漆已经掉了不少,里面放满了破布和旧衣服。这些旧衣物承载着奶奶的回忆,每一件都有着独特的故事。

另一间屋子则乱糟糟的,堆满了干活的农具。锄头、铁锹、镰刀等整齐地靠在墙边,这些农具是奶奶辛勤劳作的伙伴,见证了她在田间地头的忙碌身影。这间屋也有一个小窗子,透过窗子,外面视野开阔,可以看到远处的山峦、田野和错落有致的房屋。春天,窗外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夏天,郁郁葱葱的庄稼在微风中摇曳;秋天,金黄的稻穗沉甸甸地低垂着,仿佛在诉说着丰收的喜悦;冬天,银装素裹的世界别有一番韵味。

奶奶的屋子年代久远,据说爷爷辈的爷爷时就已存在。靠近火坑的那面墙是挖空的,战乱年代用来存放粮食和宝贝,外面再用泥巴糊上,以掩人耳目。在我的记忆里,那墙从未用泥巴糊过,墙底下的洞也一直没堵上。奶奶偶尔会把针线包放在里面,但从不放粮食,因为家里有老鼠,放在柜子里不安全,更不能放在挖空的墙里。所以,奶奶把粮食都放在大缸里,盖上盖子,这样老鼠就进不去了。那些大缸稳稳地立在角落里,像是忠诚的卫士,守护着一家人的口粮。

老房子的记忆,宛如一部厚重的史书,承载着数不清的故事。这便是我记忆中的老房子,故事说也说不完,回忆讲也讲不尽,满是感动与温馨。它让我在这喧嚣繁杂的城市中,内心得以平静,面对问题和困难时,仍能泰然处之。老房子的记忆,是我们晚辈奋斗的动力源泉;是培养我们坚韧不拔性格的摇篮;是让我们变得浩然豁达的精神支柱;更是让我们在人生道路上越走越自信的力量支撑。每当我在生活中感到迷茫、疲惫时,只要想起老房子,想起那些温暖的过往,心中就会涌起一股力量,激励我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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