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回一串山乡的脚印

拎回一串山乡的脚印(组诗)

听蝉

在山乡，蝉声是一盏点亮夏天的灯

一些越冬的蝉，被夏天置顶

体内的冰修炼成纯白的火

在高处，鎏金

所有平凡的事物熠熠生辉

‌历经轮回，万物皆知冷暖‌

大豆低垂，麦穗在风中锻打诗句

玉米的骨骼咔咔作响

而蝉声如漂洗剂，滤去虚妄

让空洞的籽粒，走向饱满

一个热浪俯冲下来

我被染成太阳的颜色

深入体内的阳光将一把尚未出鞘的刀 磨得

咣咣作响

穿行古樟群

从古樟群深入浅出

我不再说它们是抱团养老

它们校准每一根枝桠的弧度，接住

坠落的鸟鸣，像古老部落

用年轮篆刻一部进化史

林子拥挤，却暗含铁律

——树干擎起高高矮矮的晨昏

风霜在表皮结晶

虬枝托起整座森林的

绿色心跳

不论年岁，集体张开脉络

共抵雷雨的捶打

也分食每一寸光斑

当寒流来袭，所有叶片

一齐亮出银白的族徽

地下，根须在黑暗中交换暗语

泥土传递乳香的密电

我细数着脊椎上新生的骨节

突然听懂年轮里传来

镌刻的遗训

谒守山老人

老屋锁住一座山的年轮

老人守着石阶生长的苔藓

这里的修竹很正直

这里的松柏很坚劲

向阳的南坡，有菊放歌

挺起被风吹弯的日子

山里的日子，如那些野果

酸涩而饱满

远离甜蜜素的谎言，催熟剂的咒语

草木低吟，开自己的花

结自己的果

一条溪水，用静脉注射的舒缓

喂养渐渐失血的山歌

守山的人不肯下山

他怕下山后

被看低

过善述桥

没有流水，甚至没有行人

善述桥依然是桥

善述桥的定义与格局

就是一座以善为德的桥

我在桥上站着

并非为了说一些有高度的话

我是想看看是谁高耸双肩而又俯身为桥

想看看石碑上镌刻的从善文字

如何活成一粒粒种子

在民俗的土壤里节节拔高

我还想看看桥下曾经的浮华

比如飞扬跋扈的流水

拍碎明砖清瓦后如何逝为轻岚

葳蕤的草木如何匍匐在河沿

苍老成记忆的胡须

唯有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

与桥一起静静地坚守

腹腔塞满岁月的风声雨声

它们光着头，不要人间任何一顶桂冠

像一个个遁入空门的僧侣

我在桥上走着

前边已有古人，后面也会有来者

正午的阳光让我与自己的影子重叠

没有了习惯的偏斜与夸张

我收住重心，过桥的时候

骨节响动，思绪长出羽翼

登绣花楼

山外的青山还在

青山下的绣花楼还在

绣花楼窗楞上目光的余温还在

而绣花女子的芳踪早已不在

一只相思鸟在时光的树上

喋喋不休

一条绕过楼前的溪流溅起的情话

欲说还休

我从光绪偪仄的繁华里走来

翻过巴山䠀过蜀水

深一脚浅一脚踏进而今盛世

走到楼前，我没有停留

我知道，我不是绣花女要等的情郎

那只民国的绣球，砸不中我的头

沿着堆砌的朝代拾级而上

我的目光被一次次抬高

暖暖的阳光熔铸楼阁

也为我镀了一个金身

人在高处，千山低伏

一脉江水，自我掌心奔涌

听见伐檀声

‌在林中看山，雾锁住轮廓

不如闭眼——倾听

山腰与山顶同时传来

坎坎伐檀兮

坎坎伐檀兮

‌山顶，一只啄木鸟

用喙尖叩问岁月的刻度

山腰，樵夫的斧刃

楔入树心，震起

山的耳鸣

两种回声在雾里咬合

一种劈开年轮，断裂契约

一种啄穿腐朽，种下星火

我的脉络隐隐抽动，随着整座山

开始房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