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大的老鼠

我很崇拜老虎，他管理着整个丛林秩序。他是我大哥。我呢，十二生肖排名首位，对，我是一只老鼠，我叫虎哥！

虽然我很羡慕我大哥的生活和地位，虽然我的种族名字里也有一个“老”字，可相差甚远，这世道，还有没有公平可言。

老虎是丛林里的山大王，享受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而我却一直过着颠沛流离，饥寒交迫的日子。居无定所，不是肮脏的臭水沟里，就是随时会塌方的地洞里。其实呢，我也曾住过写字楼，在一个姓程的办公室里待过几个月。真有点怀念那时的生活。老程每天中午会坐在电脑前吃午餐，鱼刺骨头什么的都会丢弃在垃圾桶里，等他下班走了，我就可以享用大餐了。去年的冬天还是有点冷的，杭州下了好几场大雪。我每天将多余的骨头放进一个抽屉里，那个冬天本应该是很舒坦的。可惜好景不长，一不小心被老程发现了，这个坏家伙将抽屉里的骨头统统倒出来扔到外面去了，我以为只是个小意外，继续存干粮。可从那时起，那货经常去翻看抽屉，一旦发现就收走。甚至后来，他每次都将啃光的骨头放在一张废纸上，不再扔垃圾桶，而是直接扔到外面去。现在想想，我也是够傻的，也不知道换个地方藏。

有时候我在想，这人类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已经是这个星球的主宰者了，还整天大兴土木，平高山挖深坑建大楼，把好好的地球搞得满目疮痍，真是贪心无极限啊。

总之，作为老鼠的我，美好的日子，从那以后就没有了，于是我就搬了出来，继续住进庄稼地里。

虽然我是只瘦小、名不经传的老鼠。可我也有梦想，像我大哥那样，高大、威风凛凛，指挥着千军万马，建立一个动物王国。

因为我经常把我大哥挂在嘴边，伙伴们都笑话我不自量力。反正我不在乎，跟这些鼠目寸光的家伙们也没有什么好理论的。除了小花，她每每对我不屑的眼神，还是让我有些失落。

不管怎么样，日子还得一天一天地过，太阳每天还是准时升起，照耀在每一片土地上。有太阳真好，把地面晒得干干的，就不会塌方。比如今天，天气就挺好，我比平时足足早起了一个钟头，不过好像也没啥重要的事情可做。这牙齿长得太快，折根树枝磨磨，心想要是身体也能像牙齿一样快速生长该有多好。我坐在镜子前看看胡子有没有断啊少啊，其实我很少照镜子，鼠命苦短，何必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外表上，不拘小节才能干大事！

起得早，肚子就饿得早，该出去打点牙祭了。路上碰到了皮球，一只胖得都快看不到腿的老鼠。这家伙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别人一日三餐，他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吃，看着家伙嘴巴里的牙签，肯定是刚享受过一番，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哟，虎哥，今天起得早啊！”

平时我都不爱搭理他，他就喜欢拿风凉话寒碜我。今天我心情好，回他几句：“皮球，少吃一点，肚子都快贴上地了。”

“虎哥，我经常在想一个问题：你说咱们老鼠活着是为了什么？没人待见我们，人类见着我们就用砖头砸，拿棍子劈，猫见着就抓我们当下酒菜。既然如此，今朝有酒今朝饮，管它明年何春秋。”

“皮球，你说的对，既然生命有限，我们就更应该做点事业出来，也不枉此生啊！”

皮球从嘴里掏出已经被嚼烂的牙签：“虎哥，你别忘记了，你是只小小的老鼠，别以为名字带个“老”字或者带个“虎”字，就真的是老虎了，等你长到老虎那么大，再谈你的大事业吧！”皮球说完还仔细打量了我几番，又说：“哎虎哥，你还别说，我觉得你好像还真比以前大了点，哈哈哈哈……”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皮球跟其他大多数老鼠们的想法一样。自己过得舒服就行，从来不操那些淡心。但我觉得，正像电视里说的那样：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跟个子大小没有什么关系。人类比大象小那么多，比老虎瘦弱，不还是统治了整个地球。所以，梦想与身躯大小瘦弱无关。

我想去看看小花在做什么。她们家住在树洞里，平时喜欢弄弄花草，女人嘛，就这德行。远远的我看见小花在地上摆弄着什么，我不敢凑的太近，她爸妈一点也不喜欢我，说我整天好高骛远，不务正业。我也不想跟他们争辩，他们说的正业，无非就是春天修缮屋子，夏天洗刷被子，秋天存好粮食，冬天睡好觉子。没关系，我远远得看着就好，小花还是理解我的，不然她上次怎么还给我送刚成熟的栗子呢。

正在这时，王阿婶（随着安家地屋子的主人姓）拎着个篮子走了过来，我已经来不及躲闪了，反正她也知道我的心思。索性打个招呼：“王阿姨，忙什么呢？”

“小虎子啊，你跑这来晒太阳？”

“啊……额……”

“哟，小虎子，你最近发福了？长得比以前壮实多了！”

这王阿婶说话就是夸张，上个礼拜才一起捡过油菜籽，几天我就能多几斤肉啊！

恍恍惚惚，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梦想。对了，我还没说我的梦想是什么。那些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思想绝不是我的梦想。那是堂·吉诃德似的骑士主义，不切实际。我就是希望社会能有一个平等的秩序。人类说他们早已实现，可它只针对人类而言，把我们动物排除在外，那些所谓的动物保护主义，只是为了给他们自己增添点乐趣，都是虚伪的。口口声声保护这保护那，有钱有权的人还不照样想杀什么杀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连老虎狮子都关进了笼子，又怎么可能尊重我们这些老鼠。归根结底还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在他们眼里，一切都是食物。

有时候还是感到很寂寞，不被同伴们理解的寂寞。只能对着镜子发表一下那些可怜的见解。镜子里的那张脸还是瘦弱，那个眼神还是小而迷茫。今天路上碰见了小五，他约我明天一起去山上采杨梅，那东西不能保存，只能美美的大吃一顿。恩，酸酸甜甜，我喜欢的味道。

日上三竿时，小五才过来。小五一进门，看着我，眼神有些怪怪的。

“虎哥，你昨晚水喝多了？”

“这话怎么讲？”

“我怎么感觉你浑身浮肿啊。”

奇怪，昨天王阿婶说我壮实了，今天小五说我浮肿了。我到底是胖了还是壮了还是肿了……

可能是年龄越大，想法越多，最近总喜欢坐在镜子面前发愣。不过这几天日子过得还算充实。尤其是明天，小花约我一起到王阿婶家搬点木头回来搭建棚子。想想就兴奋。感觉自己谈恋爱了，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太阳还没出来，我就跑到路口等小花，也不知道这事她爸妈知不知道，要是知道，我就直接去她家门口等了。

小花终于出来了，今天要干活，所以她穿得很朴素，不过不管怎么穿，她都是那么楚楚动人，那眸子，犹如清澈的瓦尔登湖（从一个卖二手书的老大爷那里偷看的梭罗《瓦尔登湖》）。

小花看到我，露出了很惊讶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这让我很不自在，虽然我其貌不扬，但她也不是头一次见我。难道我真的水肿了？

“怎么啦？”

“虎子，你……你……”

“我……是不是看上去浮肿？”

“不是的!”小花说：“你……好像变得高大了！”

这时的我，一定很腼腆，羞涩的像个娘们，她是在夸我吗？是感受到了我闪光的思想？

看她的表情，十分严肃，不像是开玩笑。她拉着我往她家里走，嘴里喊着“爸妈，你们出来看看……”

小花的爸妈走出门来，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我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等待着责罚，毕竟我以前都不敢抬头看他们。

“小虎子，你……这是怎么回事？”他爸摘下近视眼镜用衣角擦了几下，又戴了回去，仿佛研究着一个元代的青花瓷瓶子。

我摸摸自己的脸颊，不知所措。

“你最近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打过什么针吗？”小花的妈妈也上来用大眼睛上下扫射我的身体：“你比我上次看到至少高了一截，大了一圈。”

上次？我记不清上次这位大妈什么时候看到过我，我好像每次远远的看见他们就跑啊。

不过从第一次王大婶的话，到小五，到现在的小花。有一点可以肯定，我的身体确实发生了变化，而且不是一点点的变化。

我已经没心思捡什么木头了，小花也没打算去了，她拉着我往大门牙家走去。大门牙，我们这里的卫生院院长。

到了院长家，小花跟院长说明了来意，大门牙仔细端量着我，医生毕竟跟普通人不一样，见识多了，也就冷静多了。经过一番东问西量，什么疑点也没有发现。除了高大了许多，我也没有感觉哪里不适。

更神奇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不是从那天起，身体就嘎然而止了，而是一天一个样，越来越高越来越大，镜子面前的那把椅子，已经快容不下我的屁股了。

我发现有一个规律：只要我早上起来照过镜子，出去邻居就说我又长高了。看来我家的镜子成精了。哇塞，这让我想起那个外星人说的话：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有了魔镜，我就可以实现我的远大理想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以前我是有过这种想法，之所以自己不够强，是因为不够大。只有像我大哥那样的体魄才能统领整个丛林。如今的我已经不像个地鼠了，都成大负鼠了。

现在首要的问题，是搬家。

可供选择的地方不少，现在自己成了公众人物。找个大的安身之处不难，那些曾经鄙视我的鼠辈们，现在都想巴结我，给我腾地方。但是我不想离小花家太远。

小花家对面有个大土堆，住那里，可以眺望到她的家门。看着她每天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真是我生活里的一大享受。

不过，我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实现我的梦想。

向人类争取公平公正，显然是个不大可能完成的任务，至少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我可以先帮老鼠家族从猫族那里争取和平共处的权利。毕竟现在的我比那些张牙咧嘴的猫都大一圈了，而且，我的身体好像还在往上长。

首先，我得去跟猫三见个面。这个猫三，有三兄弟，他排行老三，别看排名最小，气焰比两个兄弟还要嚣张跋扈。因为上次的捕杀，小五的胳膊至今都伸不直，差点连命都丢了。作为好兄弟，我先去给小五讨个说法。

“虎哥，好久没见，威武啊！”这年头，你高大，你有理。猫三早就听说了发生在我身上的奇特事件。一改往日的高傲和霸气。居然先跟我打招呼。

“猫三……兄！”我开门见山地说：“感谢改革开发啊，人类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富有。以前他们连一根鱼刺都要嚼碎了咽下去。现在饭碗里剩下的鱼肉比他们吃下去的还要多，何必还跟我们鼠辈过不去呢！”

“虎哥说得在理，其实近些日子，我经常在家庭会议上提及这事。”猫三用舌头将嘴巴边缘舔了一圈，继续说：“我跟你的想法一样，大家都是地球上的生物，以前缺吃少穿，为了生计没得办法，如今不同了。就像你说的一样，不为口粮发愁，大家不用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嘛，其实可以相和平相处的。”

“猫兄这是抬举我们啊，哪来的剑拔弩张，我们鼠辈见着猫族只有逃命的份哪！”看着猫三今天这么懂礼数，我也不想动干戈：“我就这么个小小的愿望，给大家一个公平和谐的生活空间，对双方都有好处，所谓'人在江湖飘，天道好轮回，善恶有报，苍天不饶'。”

看得出，猫三也没啥文化，好像没有听懂我引用的人类词语。他们就仗着有敏捷的身躯锋利的爪牙，压制了我们鼠族数千万年。丛林法则就是这样，弱为鱼肉，强为刀俎。客观的说，这不是猫三的错，也不是猫族的错。

阿猫的事情解决了，还有阿狗的事情，总有那么一撮狗仗人势的，闲的蛋疼的狗儿们，拿我们老鼠当绣球玩。等我比他们还大的时候，就可以了结了。

伟大的事情做了一件又一件，最近总有年轻的母鼠站在路边给我抛媚眼，虽然她们个个花枝招展，沉鱼落雁，但我还是忘不了小花。我可不是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老鼠。

最近太忙，大事干不完，小事也不断。李大妈跟乌龟因为地界的事情起争执，让我去处理。谢大个（现在在我面前就是谢小个）还央求我给他介绍对象，说我现在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妞儿。我呸！这话千万别让小花听见。

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现实变得像理想一样丰满。等我长到袋鼠那么大，那么在阿猫阿狗面前，在整个庄家地，甚至山林里，就有了绝对的话语权。我要建立像我的大哥老虎那样的丛林秩序。不，我要的不是尊卑有别的秩序，不是弱肉强食的秩序，我要建立的是平等互助和谐的秩序。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做，先美美得睡上一觉。

天亮了。露水透过窗户的缝隙飘洒进来，铺在了魔镜上，朦胧而温馨。透过窗户，看到太阳又红又大，天又蓝又深邃。今天又是个艳阳天。

啪啪……

有谁在敲门，推开一看，原来是隔壁的王阿婶，这王阿婶不管到哪里，总是拎着个篮子，永远也装不满。

“小虎子，今天上午你叔子出差回来了，来我家一起吃个饭。”

“阿婶啊，不是我见外，你家的门我进不去啊。”

王阿婶听到这话，眉头一皱：“这算什么话，又不是求你办事，请你去蹭饭啊！怎么就进不去了？！”

我心里确实不是担心王阿婶让我帮什么忙，能者多劳嘛，我也挺乐意帮这些邻居的，以前他们可没少照顾我。

“阿婶，你看我都快成袋鼠了，你家的门那么点大，我挤不进去，别搞塌了。”

王阿婶赶紧过来摸摸我的头，说：“你发烧了？说的什么糊涂话，什么成袋鼠了？你不还是那个又廋又小的小虎子吗？”

我有点懵，也摸摸自己的头，不烧啊。哎，奇怪了，今天王阿婶怎么够得着我的头？我现在比她高那么多……

“等等……”

我赶忙回去坐在镜子前，看到里面的自己没有任何异常，只是以前我的头占了镜面的二分之一，今天只占了很小的面积，这说明，我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不，我要去找小花。

我踉踉跄跄奔跑到小花家的大树前。看到小花在拨弄着她的花草，她的妈妈在准备一家的早餐。她的爸爸一眼就看到了我，那个眼神好熟悉又好陌生。反正，不是昨天的那个眼神，是以前的，它仿佛在说：你来做什么？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直奔小花那儿去。小花看到我也很惊讶，她放下喷壶，对我说：“虎子，你咋来了？”

我也奇怪，我现在的视线跟她的基本平行。心里的忐忑，不知该怎么说。

“小花，你……我……，你不觉得高大吗？”

小花“噗哧”一笑，今天的笑声，我听起来没有曾经那么悦耳了，或许是我的注意力不在这个上面。我急切得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高大的。小花继续说：“虎子，你今天不太正常啊，说的话不正常，举止也不正常，你靠我这么近，不怕我爸揍你？”

听完这话，我仿佛明白了。迈着好像不属于自己的腿脚，回到了那个矮小的地洞里。

原来整个这些只是一场梦。

对着镜子，我平生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自己，回想如现实般的梦境，无奈的一笑。

我想起了小花对我说的话：虎子，你还是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是的，我干嘛要笑，我是一只认真的，有理想的老鼠。

我是虎哥！

2019年7月2日 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