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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世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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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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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赏菊

重阳节,本该是秋高气爽、层林尽染、登高望远的时刻,怎奈天公不作美,连日阴雨绵绵,终究是辜负了登高的雅兴。好在自家庭院的竹篱边、石径旁,种了几丛不同品类的菊花,恰逢时节,尽数盛放。尚未走近,那清润的花香便循着风的轨迹漫过来,混着雨后泥土和青草的湿润气息,勾得人不由自主地趋步向前。

一入花丛,便觉满目绚烂——那不是一两种单调的颜色,而是一整个秋天被打翻在这里。金黄如熔化的夕阳,淌着暖融融的光;洁白似凝结的初雪,裹着清凌凌的净;紫红若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晕着浓淡相宜的艳;碧绿像深潭里沉淀的翡翠,透着温润内敛的雅;还有那粉白相间的,似少女颊边的酡红,娇羞又明媚;橙黄交织的,如熟透的蜜橘,鲜活又热烈。它们挤在竹篱边,枝桠相互攀着,像是在说悄悄话;倚在栏杆下,花瓣垂落如帘,遮着半分慵懒;甚至从杂草丛中探出头来,顶着星星点点的草屑,依旧开得张扬,把萧瑟秋日点缀得比春日还要热闹。

走近细看,每朵菊都自成天地,各有风姿。有的是细瓣的“金丝皇菊”,花瓣细长如银丝,末端卷起小小的钩,像是古画中仙女翘起的指尖,纤巧灵动;有的是重瓣的“墨菊”,层层叠叠的花瓣抱成紧实的圆球,每一瓣都规整得像用尺子量过,浓黑中透着紫晕,贵气逼人;有的是“绣球菊”,花型饱满如鼓,花瓣圆润厚实,摸起来软乎乎的,像捧着一团云朵;还有的是“飞黄腾达”,花瓣恣意舒展,向四周炸开,像是要把积攒了一年的生命力都在这一刻怒放,酣畅淋漓。最动人的莫过于垂丝菊,千万条金黄的花瓣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秋风里轻轻摇摆,仿佛在演奏无声的乐章,细碎的光斑落在花瓣上,随影而动;而乒乓菊更是别致,圆滚滚的花球绿得莹润,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乍一看竟不似正经的植物,反倒像巧匠捏成的摆件。偶有蜜蜂停在花蕊上,嗡嗡地采着蜜,翅膀扇动间,抖落花瓣上残留的雨珠,水珠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更添了几分生机。

俯身轻嗅,一股清冽的幽香钻入鼻腔。这香味不似玫瑰的浓烈霸道,不像桂花的甜腻粘人,而像是山泉洗过的月光,带着露水的清凉和霜雪的凛冽。它若有若无地萦绕在空气里,当你刻意去追索时,它便淡去无踪;却在你不经意间,又悄然漫上来,缠在衣袖间、发梢旁,挥之不去。恍惚间,竟忆起童年时,母亲总在这个时节带着我采菊。她总是小心地轻轻拂过花枝,避开未开的花苞,把开得最盛的菊花一朵朵摘下来,摊在竹筛里晾晒。“菊花最懂时节,”她常说,“霜越重,花开得越精神。”那时只当是寻常唠叨,不懂这话里的深意,直到多年后在异乡的寒夜里,泡开一杯菊花茶,看干枯的花瓣在热水中缓缓舒展,重新恢复几分鲜活,吐出珍藏的香气,才明白什么是“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坚守。

古今多少文人墨客,都曾痴迷于这秋日精灵。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淡泊,李清照“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婉转相思,黄巢“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的豪迈豪情,元稹“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的由衷赞叹,都在这小小的花朵里找到了寄托。而此刻,站在自家的庭院里,在自己亲手栽种的菊花旁,我突然懂得了他们的心境——当百花在春风中争奇斗艳、蜂围蝶阵时,菊花选择了最清冷寂寥的季节;当万木在寒冬来临前枯黄落叶、俯首称臣时,它依然挺立着枝干,不肯轻易凋谢。这不是孤芳自赏的清高,而是一种清醒的选择:既然生来不是招蜂引蝶的桃花、牡丹,便不必羡慕春日的喧嚷与热闹,只需在属于自己的时节里,尽情绽放,活出本色。

其实,人生何尝不是如此。不必追赶他人的脚步,不必艳羡世俗的繁华,守住内心的坚守,在适合自己的时光里绽放,便是最美的姿态。恍惚中,菊花们在我眼前化作一个个身着彩衣的舞者,在愈来愈凉的秋风里跳着生命最后的圆舞曲。那摇曳的姿态美得让人心碎,又坚韧得让人肃然起敬。也许明天清晨,白霜就会覆盖这片灿烂,也许再过几日,寒风便会催谢这满园芳华,但此刻,它们正用全部的生命力证明:最美的绽放,从来不怕最寒的时节,最真的坚守,终能抵御岁月的风霜。

我真想做一扇雕花的木门,把这一园秋色牢牢关在院里,把这清冽的菊香妥帖藏在心底。让那抹绚烂的色彩,像老友的笑容,温暖往后的晨昏;让那股清润的幽香,像爱人的低语,陪着我度过又一个寒凉的秋冬,也陪着我在漫长岁月里,守住一份不卑不亢、坚韧从容的心境。

2025.10.29 ·赤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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