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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素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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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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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鼠狼给老虎拜年


第一章:晨雾中的疑惑

晨雾像一匹刚被解冻的绸缎,

从山脊缓缓滑下,

缠绕着每一根尚未醒来的松针。

就在这乳白的寂静里,

一只黄鼠狼踮着碎步,

尾巴挑着一篮昨夜偷来的月光,

沿着老虎的掌印逆向而行。

它的心跳比露珠坠地还轻,

却撞得整个山谷嗡嗡作响——

“我为何要给老虎拜年?”

雾无法回答,

只把它的疑问吹成更薄的纱,

覆在老虎洞口的金色胡须上。

第二章:族谱里的一粒灰

翻开黄氏发黄的族谱,

每一页都渗出鸡舍的血腥与稻壳的霉味。

曾曾祖父的画像旁,

注着一行褪色的朱砂:

“庚子年,被虎所噬,尸骨无存。”

那空缺的一格像一口井,

历代子孙俯身,

只照见自己尖削的下巴和颤抖的瞳孔。

原来仇恨是一粒灰,

落在史书里是山,

落在传承里是经年不愈的针眼。

而今日它挎着篮子出发,

让那粒灰在胸口长出一只蝴蝶,

翅膀上写着两个反体字:

“拜年”。

第三章:老虎洞前的算术

老虎的洞口嵌在向阳的崖壁,

像一枚被岁月反刍多次的铜镜。

黄鼠狼在镜前立定,

开始用尾巴丈量自己与巨兽的差距:

“我的身长不足它尾径的一半,

我的牙齿是它倒钩的笑话,

我的影子甚至遮不住它掌垫的一半。”

可它仍在丈量,

把恐惧折成更小的方块,

直到能塞进一粒松果的缝隙。

最后它掏出篮子里的月光,

数了数,

恰好够铺满老虎的趾缝——

原来“拜年”是一道减法,

把自己减得越小,

对方就越容易容纳。

第四章:风从西方来

西方吹来的风带着铁锈与野葡萄的酸,

吹得黄鼠狼的胡须集体朝向东方。

风里说:

“老虎昨夜杀了一只鹿,

鹿角的岔口还挂着它咳出的星。”

风里说:

“老虎今日杀了一只熊,

熊掌上还沾着它撕下的云。”

风越吹,

黄鼠狼的脊梁越弯,

最后弯成一枚被岁月压弯的麦穗,

却固执地把头昂向风来的方向——

原来“拜年”是一种迎风,

把逆风走成顺风,

把杀气走成喜气。

第五章:月光下的交易

月亮升到虎牙的高度,

清辉把整座山谷洗成一座空盘。

黄鼠狼把篮子放在盘中央,

像放下一枚被反复摩挲的铜币。

老虎踱步而出,

每一步都让月光碎成更细的银屑。

它没有看篮子,

只看黄鼠狼的眼睛——

那两粒黑豆里盛着整个夜色的倒影。

“你为何来?”

“为拜年。”

“拿什么拜?”

“拿我自己。”

老虎笑了,

笑声震落崖壁的碎石,

像一场小型的山崩。

它用爪尖挑起黄鼠狼的尾巴,

像挑起一根即将燃尽的灯芯——

“你可知我一合嘴,

你便只剩半截传说?”

“知道,

但传说需要完整,

而我需要被记住。”

月光突然变得安静,

安静得能听见两具心跳在黑暗中

以同样的频率

——讨价还价。

第六章:血与蜜的辩证法

老虎的牙最终没有落下,

它转身回洞,

叼出一块带血的鹿脯,

放在黄鼠狼面前。

血珠在月光里像一颗颗微型的太阳,

照得黄鼠狼的瞳孔收缩成两条黑线。

“吃,

或者被我吃。”

黄鼠狼没有动,

它从篮底掏出一罐野蜂蜜,

琥珀色的液体在陶罐里晃荡,

像一罐被囚禁的黎明。

它把蜂蜜涂在鹿脯的血迹上,

血不再扩散,

蜜不再甜腻,

两者在月光下达成一种

微妙的平衡——

像仇恨与敬畏,

像弱小与强大,

像“拜年”与“被拜年”

终于在同一具肉身里

找到共存的缝隙。

第七章:回声课

黄鼠狼开始每天来洞口报到,

带着不同的“年货”:

第一天是三只活蹦乱跳的田鼠,

第二天是一束沾露的野山茶,

第三天是它自己用草茎编成的

一只微型的虎笼——

空心的,

笼门永远朝向天空。

老虎不置可否,

只是每天把它的礼物

要么吞下,

要么撕碎,

要么任其风化在洞口,

成为一块块斑驳的“行为艺术”。

渐渐地,

山谷里的其他动物开始窃窃私语:

“看,那只黄鼠狼,

正在给老虎上'回声课’——

它教老虎如何把杀戮

变成回声,

如何把吞噬

变成回应。”

而老虎的瞳孔里,

第一次映出了

除了杀戮之外的

另一种模糊的形状。

第八章:雪线之上的宣言

第一场雪落在山谷的那天,

黄鼠狼带来了一面用蛛网织成的旗,

旗上写着:

“在此之后,

我的种族不再以偷鸡为生,

而以给老虎拜年为生。”

它把旗插在雪线之上,

像插下一根逆风的烛。

雪越下越大,

很快把旗杆压成一张拉满的弓,

却压不弯那行字——

那些字在雪幕里反而越烧越亮,

亮得让老虎不得不眯起眼,

像面对一轮突然升起的

微型太阳。

那天夜里,

老虎罕见地没有出门猎食,

它趴在洞口,

看雪把黄鼠狼的脚印

一点点填平,

又在填平之前

留下一串更深的

属于它自己的

梅花状的

回应。

第九章:时间开始的地方

当积雪开始融化,

黄鼠狼的尾巴已经能扫到老虎的胡须,

而老虎的哈欠也不再

震落满树的冰凌。

它们开始并肩坐在洞口,

看同一朵云被风撕成棉絮,

看同一只鹰把天空划成两半,

看同一颗松果在崖壁

完成一次历时三个月的

自由落体。

动物们发现:

“拜年”原来不是仪式,

而是一种让时间

重新开始的技术——

把“昨日”从虎爪下救出,

把“明日”从黄鼠狼的瞳孔里放出,

让“此刻”在两者之间的空白处

发芽,

长成一棵

既没有年轮

也没有名字的

透明的树。

第十章:空心石的庆典

盛夏来临,

老虎把黄鼠狼带到谷底,

那里躺着一块被水流磨空的巨石,

石心像一座被遗忘的小庙。

老虎用爪尖在石壁上刻下一道线,

黄鼠狼用尾巴蘸着夕阳

在那道线旁边

补上一道更细的线。

两道线并排,

像一对刚刚学会站立的

双胞胎。

然后它们同时后退,

同时低头,

同时发出一种

介于咆哮与吱吱之间的

混合音节——

那音节落在空心石里,

竟反弹成一首

只有它们能听懂的

长诗。

诗里说:

“当强大不再以吞噬为礼,

弱小不再以奉献为祭,

拜年就不再是求生,

而是庆生——

庆祝我们终于在彼此的影子里

找到了

不杀之恩。”

第十一章:雾散之后的回声

秋风吹散最后一场晨雾,

黄鼠狼站在老虎的脊背上,

尾巴挑着那面早已褪色的蛛网旗,

旗上的字已被阳光漂成空白,

却反而能映出整个天空。

它们一同望向山谷的入口,

那里有一条新路正在形成——

不是被脚踩出,

而是被目光烫出,

被回声筑出,

被“拜年”与“被拜年”

反复摩擦出的

一条

既不通向过去

也不通向未来

只通向

此刻的

光。

就在这时,

黄鼠狼终于听见

自己当年那句疑问的回声:

“我为何要给老虎拜年?”

回声从虎啸里来,

从自己的心跳里来,

从所有未被撕碎的

月光与雪片里来——

“因为

唯有把年拜成一座桥,

弱小与强大

才能在同一条脉搏上

——

对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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