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公开的情书

【序章】

我把你的名字写在水的背面，

让光去背锅，让暗去自首。

从此，每一滴雨都是一次小型越狱，

每一道虹都是一次大型谎言。

【第一章　起笔】

墨水在午夜长出倒刺，

我蘸取，却先刺伤自己。

第一行字因此失血——

它缺一笔，像缺一枚纽扣的衬衫，

裹不住心脏的走光。

【第二章　藏头】

我把“我爱你”横过来写，

变成“你爱我”——

一次非法移民，

偷渡到纸张的第三世界。

边防哨兵是句号，

被我用指甲掐死，

尸体扔进逗号的漩涡。

【第三章　暗号】

用摩尔斯眨眼皮，

用雀斑排星座，

用左心室与右心室的时差，

敲出一句：

“今夜，月亮缺席，

潮汐由你指挥。”

【第四章　删改】

我把“永远”划掉，

改成“永无”，

又把“无”涂成“昧”，

最后把整个词挖空，

塞进一张无座车票——

让它在语法里永远站立。

【第五章　夹白】

在两页之间，

我夹进一根你的头发，

十年过去，

它长成一条黑色的河，

把纸张两岸分开：

左岸是过去式，

右岸是将来完成时，

中间，

是永远不会发生的现在。

【第六章　镜像】

我把信纸翻过来，

让字迹在反面生长，

像一幅底片：

黑皮肤的光，

白皮肤的夜，

以及一枚倒置的吻——

舌尖触到的是纸张的坟墓，

唇瓣触到的是自己的回声。

【第七章　失焦】

钢笔突然失语，

把“你”写成“妳”，

又把“妳”拆成“女”与“尔”，

像拆一封无人签收的快递。

我伸手去揉，

却揉出一掌心的雪，

雪里浮出半枚指纹——

是春天在逃票。

【第八章　断句】

我故意不用标点，

让句子一直跑到断气，

让意思在缺氧中高潮。

结果，

一整页纸开始抽筋，

文字互相掐住脖子，

最后同归于尽，

只剩一个虚词在抽搐：

“若”。

【第九章　漂白】

我把信纸泡在漂白剂里，

让文字一件件脱衣，

让语法裸泳。

当所有意义被褪成无色，

纸上浮现出最后一行隐形血书：

“忘了我，像忘记一场雪崩。”

【第十章　焚稿】

点火之前，

我先给火焰写一封求爱信，

火焰回信：

“我只拥抱不可拥抱之物。”

于是，

我把信纸折成纸船，

放进火的海，

看它一边航行一边沉没，

一边沉没一边开花——

那是一朵黑色的向日葵，

花心是一张你的侧脸。

【第十一章　余烬】

火熄之后，

灰烬保持奔跑的形状，

像一群微型黑马，

驮着被烧光的夜，

向无人方向迁徙。

我拾起最轻的一粒，

按在胸口，

它立刻长出倒刺，

与我心脏的刺互相勾连，

形成一枚看不见的钩——

从此，

痛与甜互为拉链。

【终章　未寄】

我把整个未寄出的你，

折叠成比原点更小的点，

塞进一个未出生的明天。

明天里，

时间尚未开始，

空间尚未膨胀，

所有动词都是处女，

所有名词都是遗腹。

在那里，

我与你互为匿名，

像两枚从未相遇的星，

却共享同一道光的遗言。

于是，

我安心地合上笔帽——

让黑暗替我签名，

让沉默替我盖章。

这封永远不可公开的情书，

终于完成它最诚实的出版：

被宇宙盗版，

被尘埃收藏，

被无人，

反复传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