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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柽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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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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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色乱了

颜色乱了

裴乐抱着一盆红色的满天星走到婚房,新房被白展装饰的很喜庆,大红色的床单,红色的“喜”字窗花贴在玻璃上,他郑重地将满天星放在床边的桌上。他特意选的红色的花,特意选的不会凋落的满天星,选这株满天星的时候,裴乐就想好了,他要给白展送一束永不凋零的鲜花,他要给白展送一份永不过时的承诺,这株满天星可能褪色,但他会再换一株又一株新鲜的满天星,等到床单的鲜红被冲洗的河水洗去了红色,等到窗户上的窗花的一角开始微微卷折,他的这株满天星,还能是房间里最鲜活的红色,作为年轻的织布厂经理、高雅的知识分子,他相信自己有能力给白展提供这种生活。

新婚后的日子就像涓涓细流,流在县城老宅的每一个砖缝间。一踩上去,老城的砖吱吱呀呀响起来,城里人的大脚踩在砖上,那是种很奇妙的感受,像踩在跷跷板上,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起来在这破破烂烂的砖间行走,那又是种很踏实的感受,大脚踩在地上,房子建在地上,天上的事不必再去理会,日子只在地上过好就行了,其他的只能留在晚间的酣睡中去想了。

那天早上的太阳特别的烈,红色满天星在太阳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失色了,裴乐从床上起来,轻轻抚了抚那株满天星,满天星颤了颤,有一片红色的小花落了。

裴乐来到织布厂,昔日的织布厂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显得有些不同,是眼睛昏了吗?他怎么恍惚看到织布厂的铁门上被人贴了大大的“拆”字,裴乐慌忙上前看了看,天呐!白色长条纸上赫然画着“拆”字!不可能啊,裴乐慌忙拉住旁边行人,“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你不知道吗,这个厂早该拆了,一直拖到今天终于动工了,”“什么意思,那里面的人呢?”“里面哪有人啊,该拿工资的拿完了,该闹的还在政府门口排队闹呢!你是这个厂的?早点回家去吧,哪里还有班上啊!”

裴乐不敢置信的看着白色拆条,“你看,闹的人回来了,有个屁用哟”,裴乐转身看去,十几个人,都是昔日厂子里的同事,他慌忙上前抓住一人的手,低声问道“怎么样”,对方摇了摇头挣脱了他的手,“政府说拆迁款早给厂主了,让我们找厂主要钱去,呵,厂主早跑了,那个狗屁领导说会管这件事,他妈的这么多年管过一次吗”。

裴乐回到老宅,正午的太阳刺得他几乎要窒息了,是阳光扼住了他的喉咙,他说不出话来,径直走向卧室,白展惊讶地望着裴乐,“你怎么啦,不上班吗”,“他妈的,上个屁的班,厂子都没了”,裴乐将公文包随手扔在地上,坐在床边把脚上的皮鞋踢开,然后光着脚走到餐桌边,那里还摆着他几个月前买的新酒,他不喜欢喝酒,但是此刻,他好想一个人偷偷地喝一瓶酒,什么厂子,什么拆迁,什么跑路,喝了这杯烈酒,一切就都可以重来!一切就都是酒醉时的梦!他把酒抱回房间,锁紧门,拉起纱窗,今天怎么连太阳都不给他好脸子看!不看这个鬼太阳!他抱着酒瓶坐在床边,迷迷糊糊地打开了一瓶又一瓶的盖子,眼睛红红的,脸也红红的,整个人像个充了气的红气球,眼睛就要被胀开的脸颊肉挤得闭上了,那株满天星又出现在他的眼睛里,红色满天星?凋零的满天星?永远的满天星?一切都是笑话!对,都是个笑话!听笑话就得笑啊!裴乐想到这,便笑起来,“哈哈哈哈,一切都是笑话!”他强撑着醉意走到窗前,又猛的拉开纱窗,“连你!”他手指着天上的太阳,“也是笑话!”醉意与困意席卷着他的神经,他再也撑不住了,一头倒在床上。两眼一闭,巨大的黑暗收入眼底。

裴乐醉了,他醉得又死又沉,连在梦里都醉着,他好想发现他睡了好久该醒来了,为什么阳光这么大,他不是把窗帘拉上了吗,刺眼的阳光如两根针,一根挑起他的上眼皮,一根挑起他的下眼皮,他突然看见光了,可恶!眼睛还是被光给刺开了!他不光看见光了,他还看见白展了!他看见白展坐在河边打水洗衣,他还看见自己小碎步走到白展旁边,嘀咕着让白展给自己抹药。“怎么了?”白展疑惑,忙站起身,将手里的水擦了擦。他伸出右手,给白展看,“长疹子了,你看,胳膊上,紫色的疹子,一粒一粒的,像是蚊子咬的包一样,不过是紫色的”,裴乐满不在意的说着,他就当它是蚊子咬的包了,管它什么颜色什么形状,他自己也没在意。白展更没瞧上两样,只听是蚊子咬的包,便拿了绿药膏给裴乐。剩下的光影里,裴乐看到自己与白展来到海边,这时他注意到,紫色的瘢痕已经没有了。海边修建了一个像拦河大坝一样的东西,白展坐在大坝上,大坝浸在海里,只露出浅浅的一层,就是白展坐的那层,不时海浪拍来,海水涨上堤坝,白展仍在那里玩。“你快看裴乐,这里有一只鲸鱼!”白展坐在大坝上,像坐在海里一样,大坝大约有七八米深,旁边似乎确实浮游着鲸鱼一样的巨物。裴乐看见自己兴奋地走过去,“哇塞,好像真的是啊”,裴乐猛地潜下水,欲与巨物戏耍。他被包裹在蓝色的透明海水里,他第一次在炎热的夏季感受到浑身被海水包裹的清爽,他漂浮在水面用手轻轻拍打四周激起浪花。那巨物潜游过来,趁着他低头潜水欲从他身上游走。不巧此时裴乐正想抬头换气,却望眼前一庞然灰褐色巨物,伸手似乎便能触及巨物的细嫩皮肤,可是皮肤里是坚硬的骨骸与压实的肉。裴乐感受到危险与恐惧了,他潜不出水面了,他得再结结实实地憋上几秒中气才能再次浮出水面换气。裴乐静静地看着眼前自己的身影,那身影看不到他,而他也无法与潜游的自己共鸣,呼吸对他而说仍是轻易的、畅快的,他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难受。

灯光忽然变得更加明亮,裴乐的眼皮缓缓张开,张开眼睛,先前所有的画面顿时幻化成黑色的一片,随后便被收入无底的黑洞消失不见了,消失仅用了一秒,随后裴乐看到了家中卧室的水泥天花板,微微抬起头,下半身仍保持着睡前的姿势,裴乐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只是个梦啊,难怪感受如此不真切,难怪他以第三人视角看到了自己。

白展坐在床前,手里端着一碗醒酒汤,正盼望着裴乐醒来。裴乐掀起被子,准备站起,他挪腾身子到床边,爬起,可下一秒,他的整个身子却翻到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一觉。白展惊呼着,忙放下手中的醒酒汤,俯身扶起裴乐。裴乐撑着白展的手臂,踉跄着站起来,告诉白展不必担心,然后坐到桌前,拿起汤碗,打趣似的跟白展说:“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你知道吗,我竟然梦到我们去海边玩了,还碰到了鲸鱼一般的巨物!”白展仔细地听着裴乐讲他离奇的梦。“对了,我还梦到我手臂上长了好大一片紫色的疹子,得亏是梦,不然我还不知染上了什么怪病…”

一只大蚊子停在裴乐手臂上,裴乐余光瞅着,便迅速一手掌拍了上去。虽是早上,可屋内还是亮着昏黄的灯光。裴乐的眼睛突然睁大,从椅子上猛地站起,哆哆嗦嗦地指着拍死蚊子溢出来的血,“你看,你看白展!这,这蚊子的血是紫色的!”“怎么可能呢,你是睡糊涂了吧,咬到你了吗?这有绿药膏”,白展看着蚊子的血,怎么也看不出来是紫色的。“蚊子的血就是紫色的!还有,你为什么要给我绿药膏?!我没被咬!我没有长紫色疹子!你看看吧,我没长紫色疹子!”裴乐突然凶起来,白展竟然跟梦里一样要给他上药,可自己明明没有长疹子,他怒气冲冲地撩起袖子,“啊!”他看到了,右手手臂上,长了一个个个小小的,如芝麻大般的紫色疹子。裴乐突然感到极度惶恐,他用手重重地挠自己的疹子,“快快快,我要药,你看到了吗白展,我长了跟梦里一样的紫色疹子!”边说着,他边抓着自己的手,挠过的疹子忽然变得像一个个小小的紫色箭头一样!裴乐真的害怕了,他惶恐地大叫着,更加卖力地挠自己手。

裴乐把大夫叫来了,大夫却也没瞧见有什么紫色离谱斑疹,只看见裴乐跟疯了似的挠破他的手臂,他开了些治疗疤痕的药,便走了。

‘看完了?这就看完了?我的手呢,我的手上长了这么大一片紫色的斑疹你们看不见吗!我知道了,你们不是看不见,也不是不知道怎么救哇,你们就是放弃我了,我他妈长了这么一大片疹子,他妈的梦境里的疹子都长到我的手上了,可你们就是不管我,你还拿这狗屁膏药来搪塞我,我都病入膏肓了!我都快死了!你知道这些疹子长在身上是什么感受吗!密密麻麻的紫色疹子!白展,我说我好害怕,我好害怕这些疹子,你听见了吗,’白展红了眼看着裴乐,她没想到裴乐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裴乐高涨激愤的情绪逐渐低落下来,他没有注意到白展的眼睛,即使白展的眼睛红透了他也没抬头看一眼,他像陷入了无穷的迷茫一样,他坚信自己就是长了紫色的斑疹,坚信梦里的东西成真了,那下一步他是不是会带着白展去海边?是不是会偶遇一条大鲸鱼?是不是会闷在水里再感受一遍窒息与危险?方才扔在地上的蚊子好像还在留着紫色的血,那么小的一只蚊子,怎么还在流着血啊,那么正常的一只蚊子,怎么会往外泛着紫色的血啊?有人的血是紫色的?!人的血是紫色的!这么说来就正常了,为什么会长紫色的斑疹?为什么打死的蚊子留着紫色的血?全是因为人的血就是紫色的!完蛋了完蛋了,他不是个知识分子吗,他不是读了那么多书吗,他怎么会觉得人的血是紫色的,又是一个笑话!唉,这个笑话不好笑,他不想笑,他甚至听了之后想哭,他不知道怎么办了,这血就是紫色的啊!这紫色的疹子就是长出来了啊!“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红色了?”白展焦急地问道,“不可能,我能看见啊,那朵满天星就是红色的啊!”裴乐指着桌子上的满天星,“满天星呢?”“那个花都枯光啦!”“完了,彻底乱了。”

现在裴乐的世界彻底成紫色的了,哦,还有阳光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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