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青涩的少女时代,没有什么过多的隐秘心事,也没有尝过怀春的酸甜。唯有那个清瘦羸弱的身躯支撑着一个愈发厚重的灵魂,在茫茫苦读之旅中独行,屈从并挣扎着,痛苦并快乐着。那些日子静静流淌在一场潮湿雨季里,划过石阶,漫上青苔,沾染上清香与霉味。然后无声无息地在空气中发酵。在那场连绵不绝的黄梅雨中,伴我同行的,唯有蒙太奇式的孤独,普鲁斯特式的忧郁,和尼采式的叛逆。
我惯常将自己的内心闭关自守起来,只留下一双深邃的眼睛,洞察万物,仿佛要将所有的人和事都吸纳进去。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警惕一切靠近的危险与善意 ,每一个细微的风声都会引起神经的震颤。这种排外的警惕和敏锐的直觉,往往不是来自选择,而是出于本能,它为我带来孤独的恐慌,同时也令我享受孤独。非宁静无以致远,我于孤独下的宁静中觅得一处世外桃源——一片精神净土。随即,思想开始疯长。
我思,故我在。故作高深也好,孤芳自赏也罢,我总在不停地思索,感怀。或许是因身躯锁沉重,所以意志格外地激情,不羁。不知青天高,黄地厚,只一味纵千古,横八荒。对话先哲,对话自然,对话自我,知无不言,言而不尽。谈时间之亘古永恒,谈死亡是过程而非终点:谈生命意义之所在.....我的精神世界由此丰盈起来,由此鲜活起来。
可我有时也会深陷忧郁,难以自拔,如一缕淡薄的云烟,未落地的梨花,不知何所依的飞絮,我总畅想着我的灵魂正在旷野飞驰,哪怕身躯此刻正在苦难的泥沼中深陷着。自古以来,中国文人似乎多偏好月,悲月颂月之类层出不穷,称赞君子也多以"光风霁月",而我却独独衷情干太阳的光明,热烈与旺盛的生命力,或许是因为我的内心太过黑暗阴冷了,所以渴望有阳光普照。同时,我也艳羡着那喜怒无常、浪迹天涯的风,像一个侠客般姿意快活,穿行于京城飞花漫天,醉卧于江湖漆黑夜雨,我唯爱太阳与风,那是因为我实在对光明与自由一往情深,心向往之,人们总说:"休恋逝水"。可怎能不恋?怎能不恋!历史之于我,如黄土一抔,浓茶一盏,浊酒一杯,大梦一场。这样的说法,似乎透着一层淡淡忧伤,可历史上那些
丰功伟绩,荣辱兴衰,无论有多么波澜壮阔,多么浓墨重彩 ,最终不都湮没于时间的洪流了吗?我想,人生不也如此这般短暂,如梦似幻,当下的每一秒即刻成为历史,因而,我总喜欢不断地,乐此不疲地去追忆那似水年华,从回忆中一点一点拾起过往。在我的印象里,回忆好像总是覆着层暖黄色的滤镜,温馨而美好,令人无限眷恋,可这终究不过是一场不可触摸的虚幻,哪怕虚幻也曾存在。我想,以上种种,总归不是什么无病呻吟,也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多愁善感,而是一种忧郁,致远的忧郁,深邃的忧郁,自我排遣的忧郁。它让我渐渐尝得西出阳关无故人的酒,下得有约不来过夜半的棋,听得何当共剪西窗烛的雨,唱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曲。
对精神世界的过度探索,就好像游走在深渊的边缘,随时都有可能陷入虚无主义的漩涡。所以我时而会感到焦虑,枯燥,这不是来自学业等外界因素,而是思想甩了身体太过远的距离,我的阅历和知识,已经承载不起我思考的厚重了,这种焦虑是自由的眩晕。就在这眩晕几乎要将我吞噬时,书页间传来一声遥远的呼喝,是尼采在向我宣告:生命是激情的,冲动的,热烈的。他鼓励我成为超人,去重估一切价值,超越自我。他用一把锤子砸碎那些所谓的偶像,砸碎精神冻土,邀我在凛冽的自由中翱翔。
那年,时雨不绝,风絮满城,大雁南回,唯一人以一苇渡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