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我出生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是姊妹八个中的老小。我和大哥年龄相差二十余岁。那时的家庭状况可谓一贫如洗。那年,大哥十六岁,他看到逐渐年迈的父母和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横下一条心,为让弟弟妹妹们生活的好一些,也为了帮助父母减轻负担,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毅然决然孑身一人闯关东去了。
时隔两年,我父母隔两三个月就能收到我大哥寄回来的钱。每逢此时,我父亲就会猛抽旱烟袋,沉默不语;我母亲缝缝补补着落泪。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牵挂着儿子的冷暖和安全,可也无能为力啊!
我大哥和家中的联系维系了二十年后,却不知什么原因和家中失去了联系。我父母通过各种途径打听我大哥的下落,都如泥牛入海无有消息。数年后,我父母相继去世,他们弥留之际都提到我的大哥。这也成了我父母一生的遗憾。
我们兄妹继续寻找我大哥,始终没有结果。家中人们都以为我大哥已不在人世了!
有一次我去东北出差,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火车停靠在一个小镇车站。我看到一位拄着拐杖,头带皮帽卖香烟的老头。我喊了一声:“卖烟的,给我来包烟。”
“好的。你稍等!”一个苍老地声音回答。
老头拄着拐杖,慢慢靠近火车递上一盒烟。我们四目相对,我惊呆了!多么慈祥的脸庞和温和的眼睛啊!老头扭头走了,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我虽然没有和我大哥见过面,可这老人的面貌和眼神多像我的父亲啊!待我回过神来,列车已经启动了。
回到家后,我和哥哥、姐姐说起在东北车站经历的一幕。我三哥说不可能是大哥,若是的话,他会和家中联系的,他那么孝顺,怎么能让咱爹娘牵挂呢?
我儿子大伟说:“大爷你们都是按照常理推算的,如果有意外呢?譬如说:大爷有他的苦衷不愿意说呢?假如他遇到了困难,怕爷爷奶奶牵挂他呢?”
此事搅扰的我寝食不安。经我和哥哥、姐姐商议后决定,我和儿子大伟去东北找大哥。无论如何,要有个确切的结果,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我和儿子大伟坐上了去东北的列车,在车上我只恨列车速度太慢,心中并不断呼唤:大哥,你在哪儿啊?
我和儿子直接去了我发现老人卖香烟的车站,先安排完住宿,放下行李。
大伟说:“爸爸,您老休息吧,我到车站转转。”我看到儿子着急的样子,顿时浑身倦意全无。
我们父子二人来到候车厅,向一位老年工作人员打听:“同志,在车站一位卖香烟的残疾老人您认识吗?”
老同志说:“是有一个姓王的残疾老头卖烟。”
“他叫什么名字?”大伟急忙问。
“只知道姓王,都喊他老王头。”
“他在哪?”大伟继续问。
“已有大约一周没来了,不知道什么原因。”
我浑身打了个机灵,忙问:“您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可能住在光明街28号。”
“谢谢!谢谢!”我和儿子不约而同地道谢。
我和儿子立即赶往光明街28号。这里是一片低矮的小平房,28号在胡同的尽头。没有大门,我直接敲响了屋门。
“谁啊?进来吧。”一个苍老有气无力地声音。
我推门一看,屋内简陋无比,在昏暗的灯光下,土炕上蜷缩着一个老人。
“老人家,你是姓王吗?”我问到。
“是啊!”老人回答。
“你是叫王大力吗?”
老人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大哥,我是你的弟弟小六啊!”我向大哥扑去。
“啊!你是小六?是真的吗?”老人眼睛突然放光。
“大哥,我可找到你了。”
我和大哥抱头痛苦。
大伟依偎在我俩身旁,握着我大哥的手:“大爷,别哭了,可别哭坏了身子。”
过了约有五分钟,我和大哥平息下来,才知道大哥患了重感冒几天了。大伟立即给我大哥穿上衣服赶往医院。
大哥身体稍微康复后,我急忙问大哥:“这些年,你是怎么生活过来的?”
大哥叹息一声:“兄弟,说来话长了。”
我把水杯递给大哥:“不着急,你慢慢说。”
大哥喝了一口水,把水杯放下,开始讲述他到东北的经历。
大哥经过千辛万苦来到东北的一个小镇,准备投靠街坊的一个叔叔,可一打听,叔叔不知去了何方?在人地生疏的外地,举目无亲,加上钱粮用尽,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他敲响了一家客店的大门,可因心火攻心,疲惫饥饿交加,只敲了两下门,就倒在了大门外的雪地里。
真是命不该绝。店老板和老板娘正在唠嗑,店老板似乎听到敲门声。他对老伴说:“有人敲门。”
“我没听到,怕是风刮的吧!”老板娘疑惑地回答。
“不对!我觉得是有人敲门。我去看看。”店老板披上皮大袄,走出屋门。好冷啊!
店老板推开大门,“啊!真的有人。”店老板惊讶,他立即拉起我大哥,拖到屋内。
“孩他娘,真的有人。”店老板累得气喘吁吁。
老板娘立即帮店老板把我大哥抬上土炕。老板娘端来热水,给我大哥擦脸。多好的孩子,方正的脸盘,黝黑的皮肤。老板娘看着昏迷的我大哥,她眼含泪水,“孩子孩子”一直在喊。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我大哥苏醒过来,得知被店老板搭救,立即要起身给店老板夫妇磕头,被店老板摁在炕上。老板娘端来稀粥,我大哥喝了下去,身体恢复了不少。
“孩子,你是怎么回事?”店老板问我大哥。
“大叔,我是関里来的······”我大哥把实际情况告诉店老板。
店老板心生可怜,“孩子,这样吧!你先在我这儿住下,以后的事再慢慢议好吗?”
“那就谢谢大叔、大婶了!”我大哥满含热泪地感谢。
我大哥就这样在客店住了下来。店老板的独生女儿英子年方十八,长相出众、聪明伶俐。英子看到我大哥格外亲热。我大哥为报答店老板救命之恩,他起早贪黑忙活,店老板夫妇甚是喜欢,二人商议招我大哥做女婿。
我大哥在客店住了一月有余,身体完全康复。他给店老板提出要走,去找工作挣钱。店老板把他的心思告诉我大哥。我大哥心想:此事虽好,但我的初衷是来东北挣钱的,不是来享福的。他谢绝了店老板的好意,依然奔赴了矿区。
我大哥来到煤矿,正赶上煤矿招工,煤老板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便问道:“你还是个孩子,能干什么?”
“老板,我已经十六岁了,是大人了。我什么活都能干,给钱多少都行。”我大哥坚定地说。
“好!那就下矿井试试吧!”煤老板决定。
我大哥下矿井后,他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承受着成年人的工作量,那苦可想而知。他想着家中年迈的父母和几个正在上学的弟弟妹妹,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一干就是十年。多次的塌方、透水事故他都幸免于难。
煤矿工人的工作是艰苦的,也是危险的,致使一些工人心态发生着变化。他们只求温饱,对生活失去信心,发工资后就去街上“玩玩”。我大哥对此深恶痛绝。
待到我大哥30岁时还是孤身一人。一位老矿工对我大哥很欣赏,决定把他的独生女儿许配我大哥。在没有家人到场,没有举行仪式的情况下,只是发了喜糖就完婚了。
我大哥结婚后,生活是幸福的,岳父岳母喜欢,妻子疼爱。可不幸降临头上,大嫂在分娩时难产,母子伤生,岳母也因悲伤过度一命而亡。在与岳父共同生活的日子里,我大哥既要工作,还要照顾岳父,虽然辛苦,可有老人陪伴也是幸福的。一年后,在一次车祸中岳父也走了。我大哥承受着巨大的悲痛,没有告知家中父母,继续下井挖煤。
讲到此,我大哥嚎啕大哭。我和儿子抱着我大哥哭成一团。
片刻,我止住哭。带着眼泪问大哥:“这些事你为什么不和家里人说一声啊?”
“哎!我······”大哥继续抽泣。
“大爷您慢慢说。”大伟安慰道。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咱爹咱娘。特别是在节日里,我是整夜的不睡觉,觉得对不住咱爹咱娘。”
“大哥,别说这些了。你对得起咱们这个家,我哥哥、姐姐都记着呢。”
“你嫂子和孩子伤生,以及我岳父岳母去世,对我打击很大。屋漏偏遇连阴雨,一次因为我精力不集中,塌方事故中把右腿砸断。我借了很多钱,连同自己仅有的积蓄一同付了医疗费。不能挣钱了,再也不能给咱爹咱娘减轻负担了,哪能让老人再为我操心啊!”我大哥已不再哭,好像眼泪已经流尽,只是脸上写满了悲伤和愧意。
“大爷,您这样做不对。听我爸说,你对咱家的贡献是最大的。我大爷、姑姑都记着呢。我爷爷,奶奶去世时都念叨您呢!”大伟却抽咽着说。
“孩啊,大爷确实做的不对,只想自己了,没有顾及家人的感受。”我大哥很镇静地说。
“大哥,咱不说这些了。看好病,咱们一起回老家。”我握着大哥的手说。
“不!我不回去。”我大哥坚定地说。
“为什么?”我有些着急。
“不为什么!只是······”大哥有些吞吞吐吐。
大伟猜透了大哥的意思,急忙接过话头:“大爷,您是不是怕给我们增加负担啊?请您放心,我会向孝敬我爸妈一样孝敬您!”
“这······”我大哥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我把大哥接回了老家。当年离家的小伙子,回家来已是古稀老人,半个多世纪一晃而过。可这一晃之间,大哥的酸甜苦辣只有他个人知道。
我大哥跪在父母遗像前痛哭:“爹、娘,儿子回来了!请您二老原谅儿子没能在您膝前尽孝。以后我会在家陪着您,不再走了。”
2025.08.028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