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州：寻根之旅（组诗）

根宫与佛国

朽木可雕，可为人，为神，为五百罗汉

可造根宫，可建佛国

这些神来到民间，一个个精神抖擞

比待在寺庙里有趣多了

弥勒笑、观音垂目，罗汉怒张

他们从南宋，甚至在更远的唐朝，就启程

在古树上向我们发出神谕，昭示未来

还有一些历史的根须，也纷纷起身：

秦王、勾践、屈原、孔子

他们或坐或站，或蹲或昂头

仿佛一声叹息，就能将千年说破

树欲烂，根先腐，根是树的命

不是所有的遗骸，都配承纳神性，需要

百年乃至千年在荒野，甚至藏在地底

蒙受冤屈，才能听懂，人间真正的祈愿

一旦被匠人引渡，他们会以沉默的荣耀示人——

并非所有的死亡，都等于终结

寻访烂柯山

需要寻一把利斧，斩断

世间一切苦厄。动念起身时

推土机张开长臂挡住去路

我们只好弃车，躲开尾随的刀茅草

一路忐忑，辨认山石和苦槠树的暗语

仙翁已远，樵夫不见，只有一一

一道天生石梁，横阻

来路与归途。宝岩寺下

几口枯井中，冷泉摇晃心颤

一盘未下完的棋，你我躬身入局

黑子和白子，我选择在白子上盘腿打坐

这历史的弃子，洞穴里青苔兀自潮湿

山风徐来，夕阳温暖我们单薄的寒衣

沿着盲肠小道下山

替那位砍柴人惋惜——

斧柄既烂，又何须重返残破的人间

下淤村寻源

青菜、白菜和洋葱，在几方袖珍的田垄

与老人、小孩一道留守

杨柳垂下钓饵，艺术家们如鱼群

涌入。这个村子，用民宿替换老宅

用一杯咖啡，修改土地的味觉

——这并非我记忆的原版

河道不再淤塞饥肠，与人心

沿着这条被驯服的河，与清澈的水草

一起上溯，就可以看到钱塘江

的源头，看到密林中那块石碑上

无数人汗水犁过的字迹

眼前，十余米宽的河面如透明的标本

我恍惚看见的不是村庄，而是

一群群原乡人、归乡人、新乡人

他们的乡愁，统一溶解在附近

游乐场碰碰车的欢声里

衢州：寻根之旅

烂柯山那盘未竟的棋局，已成

散落海峡的星子

斧柄遗失。荒野的石梁上

青苔在四面涌来的秋风中留守

这盘棋，理应早就下完。就像

衢州孔庙，孤单地流落江南

遥望鲁国故地，残缺的榫与卯

在开化的晨雾里，一起寻找

钱塘江初生的啼哭

不仅仅是钱塘。我们还有

长江与黄河，两条脐带的缠绕

在根宫佛国，就让两岸失散多年的兄妹

拥抱着一根逢春的枯木

反复捶打乡音

千锤万击啊，直到一块块糍粑

渗出汉字的清香，我们咀嚼

直到无尽的思念，犹如黑芝麻

粒粒渗透进糯米纯白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