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鹤来

西淝河，水面黢黑，黑得像刘肉头的脸，波纹析出哀愁，一只水鸟也没有，就连以前葳蕤的芦苇，也像刘肉头的头发，稀稀疏疏的没几根。

夕阳刚沉入西淝河，刘肉头看到一群人走进“春生牛肉汤馆”。他捏着嗓子，拉长音调，唱起自编的顺口溜：“三汤一馍，外加奚飞鹤”。末了，还不忘抑扬顿挫地加一句：乖乖，又是一场最高规格接待哩！

肉头，在西淝河一带方言中，是指做事不爽快，闷声寡语的人。奚飞鹤是谁？能让这么一个“肉头”编进顺口溜，绝对不简单。说飞鹤，飞鹤就到，瞧，这不，来了。

“来碗二十的羊肉汤，不放香菜。再来份馍，三块钱的。”来牛肉汤馆喝羊肉汤，稀奇。怪不得刘肉头编的那句顺口溜在西淝河能叫得最响呢。只有稀奇，才符合奚飞鹤的性格。

“奚书记，里面请！”随着老板春生的热情招待，在大厅吃早餐的人热闹起来，好几个喝牛肉汤的人站起来和奚书记打招呼。奚书记双手合十，而后压压右手，示意大家坐下。他捡人多的那个圆桌坐了，其他人纷纷聚拢来。刘肉头知道，奚书记的“早餐会”开始了。他托着腮帮子、眨巴着眼仔细听。每次，他都能听到许多新鲜的东西。

“刘肉头，你家那二十头羊月底有八头可以出栏了。到时候卖给任毅，我和他说好了，价格不会低。刘独眼，前天你托我帮你联系牛经济的事，妥了，正要去你家告诉你呢。你正好在，我就不单跑一趟了。还有刘二孬，保不准你今天吃的猪肉丸子，这猪肉就是你自己家养的。所以你家那六头猪呀，好好养，别添加化工饲料。”

叮嘱完这些，奚书记又询问刘老好家的那三头母牛降（生）了没。正问着，他要的不放香菜的羊肉汤好了，老板春生亲自端上桌。见刘肉头面前还没有饭，奚书记把羊肉汤推到了他跟前。自己又要了一份。刘肉头挠挠头，咧嘴笑了，连句“谢谢”也没有，又犯起了肉头。

肉头归肉头，可是他知道奚书记的好。半年前，在省城工作的奚飞鹤下派到辘轳湾任第一驻村书记。他了解到辘轳湾有养殖的传统，猪牛羊满地跑，家家户户养的都有，就是销路愁死人。每天早餐，奚书记都与村民一起到牛肉汤馆喝羊肉汤，了解他们的需求，唠嗑他们的想法。生生把会议室搬到了牛肉汤馆。就是利用这一顿顿“早餐会”，辘轳湾的特色养殖逐步规模化标准化。为了解决销路问题，奚书记跑遍全县，把自产的正宗猪牛羊肉推广给饭庄酒店，让辘轳湾美食走进千家万户。为了推广，外面来人考察，无论是谁，就餐时，奚书记从来不带他们去大酒店，都是到“春生牛肉汤馆”，让他们品尝正宗的“三汤一馍”。汤，自然是“牛肉汤”“羊肉汤”“猪肉丸子汤”；馍，也是辘轳湾的传统美食——牛肉馍。久而久之，就有了“三汤一馍，外加奚飞鹤”这个最高规格的接待。通过一年多的努力，当年村集体经济收入就超过了百万。腰包鼓起来的村民，脸上笑容多了，打趣的也多了。有人见了刘肉头，笑说他油光满面。他自嘲说：“以前搂着牛羊睡，现在搂着老婆睡。你说我能不高兴？”

吃罢，在众人的笑声中，奚书记站了起来。村民们随他来到西淝河畔。今天，奚书记要把“早餐会”延伸到这里。他们沿着坑坑洼洼的河堤，边走边议。奚书记说，他来到辘轳湾，仿佛回到了家。他觉得和辘轳湾特别有缘。“您看，辘轳湾位于西淝河畔，我就叫奚飞鹤，您说这缘分得有多大？看到西淝河变成这样，我心里难受。这河，得治理呀！”“是呀，得治理。现在肉头的脸都红光了，这河也得干净起来。”有人拿刘肉头打趣。刘肉头毫不在意，他看着奚书记，充满崇拜。斜阳照在奚书记古铜色的脸庞，更显角棱分明。他目光坚定地顺着西淝河流淌的方向远眺。

当奚书记带着刘肉头走过堤坝上百遍的时候，已是春打六九头，柳树发出嫩芽。西淝河畔机器轰鸣，辘轳湾口，“治理西淝河工程”开工啦。看到公示牌，刘肉头首先不愿意了。“奚飞鹤是我们的好书记，哪能给治理啦？”于是，刘肉头带头，积极向上反映。后来，项目改成了“西淝河治理工程”。刘肉头乐了：读书人就是能耐，别看颠倒几个字，意义大不同哩。

西淝河治理工程完成的第一个春天，村民看到河水哗哗地流，欢快得像鸭子。辘轳湾村东那片荒草湖泊，也被打造成湿地公园，每天都吸引很多城里人来休闲度假。村南头那片空地，一栋栋工业厂房林立，猪牛羊肉加工厂成为村民就业的福地。

看到河面上嬉戏的鸟雀，刘肉头高兴地说：奚飞鹤来了，西淝河活了！“春生牛肉汤馆”改成了“三汤一馍大酒店”，休闲度假的市民，都奔着最高规格接待，慕名来品尝“三汤一馍”。老板春生说，托奚书记的福，我这饭店也春风吹又生啦！

一晃，奚书记任期满三届。村民们再也不忍心摁手印挽留了。离开那天，奚飞鹤原本计划谁的招呼也不打，天不亮就默默出发的。可是，村民们比他起得还早，列队等待。刘肉头代表村民们，在“三汤一馍大酒店”，请他们的奚书记认真啜了一顿“三汤一馍”，第一次给了他最高规格的接待。

奚书记离开后，刘肉头的肉头病又犯了。他天天顺着西淝河溜达，他从心里盼着能像往常一样碰到奚书记，期待他能回来看一看，哪怕是出差顺路往这拐一拐也行。溜达中，刘肉头看到三三两两的白颈鹤在西淝河水面嬉戏。他解开衣襟，拍着自己的大肚腩，咧开大嘴，冲着蓝天吼唱：飞鹤来，鹤飞来，西淝河水开，村民乐开怀。

又过了一年，刘肉头看到一大群一大群的白颈鹤飞来，在河边嬉戏，溅起的水花似珍珠撒落。夕阳下，亭亭玉立的飞鹤挺胸昂首，像极了站在河边思考的奚书记。仔细瞧，这些白颈鹤明显胖了。刘肉头像猪牛羊一样满地跑着喊：飞鹤来了，还肥喽！飞鹤，成了肥鹤！

 首发《辽河》202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