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牵衣袖

1

为了显示此次出行的郑重，他特意去本市最豪华高档的购物广场买了一只皮箱，银灰色，不大不小，自我感觉正好。

择一个良辰吉日——六一国际儿童节——为什么要选择儿童节出行呢？天真活泼浪漫么！会见棋友，这本身不就是一个虽不天真，但也活泼浪漫的旅行么？去干嘛？答，一个字，玩。

蓄谋已久啊，盛情难却，不去不行了。目的地是哪？千里之外，避暑胜地，塞外山城。13：17的火车，17：09到站。

一路上，不是棋友问他到哪了，就是他主动向棋友报站。

好熟悉的乘车路段哟，多年前他来过这里的一个县城，那是他的一个亲戚曾经在这个县城工作。

两旁高山巍峨，山上草木丰茂，阳光照耀下的夏虫东躲西藏……

哦，承德，一个三面环山氤氲笼罩的塞外山城就在眼前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厂房，老远就看到市区纵横穿梭的各等车辆和熙来攘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承德南站到了，车站上人群滯涩，核酸检测人员严格把关，认真地进行着核酸检测。这时，他听到圈外一个高声大喊着：老高，我们在这呢！他肯定那是在喊他，一是声音熟悉，二是因为他不但姓高，而且人也虎高马大。他故意平抑着自己的激动心情，并不回应，而是以一种老熟人的姿态——虽然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依然默默地向前移动着脚步。走到跟前了，两位因棋而交的好友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了一起。拥抱过后，棋友指着跟前一位身材高挑眉目如画的女性介绍说，这是你弟妹。于是，她亲切地和他握了一下手。

自北向南的承德护城河，河水碧绿，浩浩汤汤。老弟介绍说，护城河名为武烈河，名称沿用至今，被誉为承德人的“母亲河”，它不仅净化了市内空气，还为避暑山庄湖区提供了优质水源。怎么样大哥，我们这生态环境还算不错吧？

他连连点头，嗯，嗯，名副其实，名不虚传哪！

停车，在一家超市门前，他忽然说到，买礼物，坐火车带东西不方便，所以想着下火车了再买。

棋友说，买什么呀，不买了，不买了。

不买，我就不进家门。

棋友听他说话很是坚决，只好停车。他执意多买些礼物，可两口子，死拉硬扯，他跑到东，两口子拦到东，他跑到西，两口子截到西，三个人在超市像打架。无奈之下，他只好象征性地买了一点儿水果之类。

沃尔沃沿一段水泥路在一个山坡上缓缓停下，到家了。棋友介绍说，这是我大姐的家。我大姐目前单身，姐夫两年前因车祸去逝，儿子儿媳在深圳开一家公司，一年一年的也难抽身回来一趟。大姐一个人住在山上，我很不放心。平日里多是我两口轮着和大姐做伴，这下好了，你来了，我俩可以一块和我大姐做伴了。晚上我俩住一块儿，大姐住她的房间。白天呢，我忙我的承包工程，你可以帮忙我大姐的家庭养殖，什么鸡、鸭、鹅、狗都有，大姐整天可忙活了。没关系，你能帮多少帮多少，我大姐是个勤快人，他不会使唤你的，哈哈。今晚就免了，以后每天晚上呢，我俩可以下棋，你也可以打开手机在抖音上听我大姐唱歌，啊不，你可以亲眼看我大姐现场直播，我大姐唱歌可好听了，如果只听声，你一定以为是一位歌唱家在唱。好，我们先吃饭了。

不承想，老弟大姐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她个头不高，但看上去气质不凡。她看他一眼，满心欢喜地说道：

听老弟说，他的棋友要来家里，我可高兴了。并说你俩已经沟通好长时间了。我们父母已经过世，我弟弟嘛，这么给你说吧，除了我没生他，其他都是我管，我疼他，他也尊重他这个大姐。我让他上东，他不敢上西，我让他打狗，他不敢撵鸡，呵呵呵。我弟弟交往的朋友，我一百个放心。怎么称呼您呢？

叫我老高吧，我比你大，快七十的人了，叫我高哥也行，我比老弟正好大一轮呢。

啊？不像，不像，可不像。身材高大，腰板挺括，年轻时，绝对帅哥一枚呀。我比老弟大6岁，这么说您比我大6岁了。高哥，称职，称职。一米八多吧。

一米八五的样子。

有这样一位好哥哥，我们全家蓬荜生辉呀！

大妹子什么学校毕业的？

我呀，音乐专科。毕业后在一家歌舞团，后来人所共知的原因，歌舞团不景气，企业上退的。一辈子没别的爱好，就是唱歌。别的都好说，不让我唱歌呀，那可受不了，呵呵呵。

大妹子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这让他想到了那些歌唱家，他们除了唱歌好听之外，往往说话也很好听，而且各有特色。

老弟接过话茬说，当年，大姐可是我们本市的歌坛名角，当然，如今仍宝刀不老，宝刀不老啊！老弟接着又说，这样，大哥，您不要见外，我忙于工程，弟妹信奉佛教，这些天有教上活动。明天游览避暑山庄呢，让大姐陪你。更主要的是，大姐记忆力超强，对主要景点的介绍滚瓜烂熟。八十年代，旅游景区是他们歌舞团经常演出的地方。由她做你的专职导游，完全合格，没问题的，哈哈哈。

清风徐徐，阳光和煦。大妹子开车，他坐在大妹子家庭轿车的副驾使位置上，俩人说笑着，很快来到避暑山庄门前的停车场，停车向售票口走去。他打开自己的手机包，夹层里一看，只听他哎呀一声，说道，出门忘带优待证了。

你当过兵啊，怪不得身板这么挺拔。没关系，身份证给我，你我都享受半价，没几个钱。大妹子不由分说，麻利地购完门票，说道，走，进去了。

大门口和大门里宫殿区古色古香的建筑，让他瞬间产生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湖区，开阔的湖面，湖水碧绿无波，有小船在水中微微飘荡，三三两两的游人，或湖边赏鱼，或路边漫步，或树下小吃，或铺地而卧。大妹子介绍说，避暑山庄，我们当地人多称“离宫”，意思是皇帝离开皇宫紫禁城，用于居住、理政和避暑的行宫。久而久之，“离宫”成为当地约定俗成的称呼。避暑山庄占地564万平方米，是世界上现存最大的皇家园林。世界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国家5A级景区。山庄造园取法自然，不假雕饰，120余组建筑掩映于山水草木之间，构成融南秀北雄于一体、集全国名胜于一园的壮美景观。

大妹子带他来到中国最短的河流——热河的水源之畔，两人坐在一起，一股甜蜜的感觉油然而生。

2

热河源头有两块标志性的石头。一块是湖畔的自然石，上面刻有“热河泉”三个大字。另一块是1933年树立的石碑，上面刻有“热河”二字。大妹子接着说，热河核心部分为天然形成，后经人工疏浚、修整河道与营造景观，形成了如今的样貌。这是一处天然温泉，即使在冬季也不结冰，水温常年保持在10℃左右，是其本质为天然水体的核心依据。热河的水流最终汇入武烈河，武烈河作为滦河的支流，继续流淌并最终注入渤海。热河长约90米，被称为中国最短的河流……

细心的读者可能会问，为什么说武烈河水为避暑山庄湖区提供了优质水源，又说避暑山庄里的热河泉水流入武烈河呢。这是因为，热河泉水是武烈河的重要支流之一，二者并非单向从属关系，而是“支流汇入干流，干流反哺湖区”的双向水文关联，具体逻辑为：热河泉水是武烈河的水源组成部分。避暑山庄内的热河并非独立河流，其泉水流出山庄后，会作为一条支流汇入外部的武烈河，成为武烈河总水量的一部分，因此说“热河泉水流入武烈河”；武烈河是避暑山庄湖区的主要补水来源。避暑山庄湖区的水源并非仅依赖内部热河泉水，而是通过人工修建的水利设施（如进水闸），从水量更充沛的武烈河干流引入河水。由于武烈河本身融合了包括热河在内的优质山泉水源，水质清澈、稳定，因此成为湖区的“优质水源”，形成“武烈河水反哺湖区”的关系。简言之，热河是武烈河的“源头之一”，武烈河是湖区的“补水主干”，二者通过“支流——干流——人工引水”的链条，形成了相互关联的水文循环，而非矛盾的表述。

从避暑山庄出来，他俩来到了正北方向的普陀宗乘之庙。大妹子告诉他，普陀宗乘之庙，同样为国家5A级景区，是乾隆为庆祝自己60寿辰和他母亲崇庆皇太后80寿辰而建，其样式仿拉萨布达拉宫，故又称“小布达拉宫”。

普陀宗乘之庙依山而建，层叠而上，纵深自由布局，没有明显中轴线。山门、碑亭、塔门、牌坊、阁楼、殿堂等等，浑然一体，气势磅礴。

大红台是普陀宗乘之庙的核心建筑，通高43米，由18米高的大白台基座和25米高的大红台主体构成。大白台共有104级台阶，登上台顶代表消除104种苦难，平台上设立四根高大喇嘛杆，置五彩经幡。对此，大妹子已习以为常，加上建筑颇高，她说道，大哥，您上去看看，我在下面等您好吗？他拾级而上，不由得呼吸急促，心慌气短。

回来的路上，大妹子说道：

大哥真像当过兵的人。

你看哪？

哪都像。

当兵回来教学，老师退的。

哦，最可爱的人，人类灵魂的工称师，您全占了。

是啊，命运使然而已。

那今晚回去，我给你唱歌有的选了。

你想给我唱什么歌呢？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喜欢吗？

当然，歌唱老师的。

《军人的妻》呢？

当然也喜欢了。

嫂子是干什么工作的？

……

我是不是不该问了？

不是的，这个问题，连老弟我都没说过。

什么？

她时日无多了……

对不起，对不起！

四五年了，我为她擦屎端尿，抹肩搓背，吃一口喂一口……虽然也顾了保姆，但保姆是只管做饭的，不包括这些。俩孩子看在眼里，痛在心上……知道我和老弟是棋上好友，也知道老弟早有邀约，更知道承德是一个人人向往的避暑胜地，俩孩子一商量，给保姆加了钱，让保姆在做好一日三餐的同时把对他妈的日常护理也担当了起来。在他们的妈妈刚刚做完第三次化疗到第四次化疗的间隙里，说什么也要让我出来放松一下，并顺便完成一下我和老弟的共同心愿。

大妹子的眼睛湿润了……

3

接下来的几天里，老弟，弟妹，大妹子，他们四人一起钓鱼、吃烧烤……但更多的，还是大妹子在陪他。她陪他理发，陪他做足疗，陪他一起登临棒槌山。

棒槌山上，大妹子告诉他，我们现在的位置是承德市东北郊，棒槌山是磬锤峰在中国民间的俗名，这家森林公园，是国家4A级景区。棒槌山是磬锤峰国家森林公园的主峰，海拔596.26米。观景台上，她手指那块峰顶巨石介绍说，这块大石头高38.29米，基座高21.13米，连同基座高59.42米。上部平均直径15.04米，下部直径10.27米。体积约6508立方米。棒槌山因这块巨石上粗下细，形似棒槌而得名。你知道它有多重吗？

他摇摇头。

重量约16200吨。这种上粗下细的形态在丹霞地貌中极为罕见，是丹霞地貌岩石风化、侵蚀作用的典型结果，它将丹霞地貌的奇特之美展现得淋漓尽致，因此棒槌山被称为“中国丹霞第一峰”。

她手指山腰上的一棵古树说道，那棵树叫蒙桑，树龄达300余年。相传，承德曾是汪洋大海，棒槌峰位置为海眼，有海怪常出来吃人，一个勇敢的小伙子用鱼叉扎瞎海怪双眼，因此激怒龙王，被擒至龙宫准备问斩 。龙女路过时看到小伙子眉清目秀且威武不屈，心生爱意，于是盗取了龙王的定海神针，带着小伙子逃出龙宫 。在逃亡过程中，龙女将定海神针甩出堵住海眼，这里逐渐变成陆地。后来玉皇大帝得知此事，派遣天兵天将前来捉拿龙女，龙女宁死不屈，最终被点化为桑树，生长在棒槌山的半山腰上，且年年都会结出桑葚，据说其桑葚颜色雪白，个头大且滋味甜美，老人们还流传称，年轻人吃了可以长生不老，老年人吃了能够返老还童，有情人吃了能终成眷属，蜜月夫妇吃了可白头偕老 。

她又手指棒槌山东南端踞于群峰之巅的一块怪模怪样的石头说道，看到那块石头了吗，它叫蛤蟆石，长约20米，高约14米，形似跃上蓝天的蛤蟆，故名蛤蟆石。

他说，这让我想到了一个成语。

哪个？

鬼斧神工。

这又像当老师的。

山上清风吹送，山下车水马龙。大妹子开车载他穿过大大小小纵横交织的市区公路，直转了他个晕头转向，分不清南北西东，最后来到郊区一农家菜园，购买没打农药，没施化肥的小西红柿，那小小的西红柿口感之好为市面上所少有。在回来的路上，她没忘了给他清唱《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军人的妻》。那磁性十足的嗓音让他再一次折服于她那高超的音乐天赋和艺术功底，让他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声情并茂。

这时，他问她，你这明明是歌唱家的水准嘛，为什么没成为大家呢？

她回答说，这个问题你问到点上了。当年我所在单位领导也曾对我说，你这么好的嗓音条件，不能老呆在家门口呀，你得走出去闯一闯啊！

受他的启发，我还真参加过南方一家电视台举办的歌手比赛，它也是我唯一一次走出去的比赛，但就是这唯一一次的走出去比赛，让我彻底凉凉了。我这么给你说吧，就连化妆师给你化妆，她把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搓了两下说道，没有这个也不行。

你一说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让我想到了当年红极一时的一位上海歌手。参加歌唱比赛力压后来成名的两位歌星夺冠，本该代表国家出国演出，没想到机会被另一位选手横刀夺爱。她几度轻生，皆因演艺圈的水太深，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浙江卫视曾对她的事迹有过报道，上海一家电视台，对她也存在相关内容呈现。

您说得很对，无独有偶，我和那位上海歌手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

是啊，当时我也深感同情。

但我不轻生，不厌世。人生本身难免有诸多的波折和无奈，社会也不是一泓清水。

由此可见，我们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但某些情况下，金子也有被埋没的。

她把头向他肩膀上靠了一下说，理解万岁！

一周时间的棋友会面紧锣密鼓转瞬而过。老弟两口和大妹子一起把他送到了火车站，四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老弟说：

回去回去吧，家有难事啊！

大妹子亲切地说：

回去后好好照顾嫂子。

老高感激地说：

放心吧，谢谢！

次日晚上，大妹子早早地出现在了抖音直播间，两人相互打了招呼之后，大妹子问他：

大哥，今天您想听哪首歌呢？

他说，这首歌本来是我想唱给你听的，但我嗓子不行，还是由你来完成它吧。

您说！

《再见了，大别山》

清风牵衣袖

一步一回头

山山岭岭唤我回

一石哟一草把我留

啊哎

再看一眼大别山

万般情思呀胸中收

胸中收

……

后记：

写完此篇，竟在网上惊奇地发现，有关承德棒槌山山腰上的蒙桑有新的说法，称：在最近，承德市文物普查人员经过考察观测，并和园林专家进行探讨后，得出了新的结论。原来山半腰长的不是一棵老桑树，而是三棵树。其中一棵已经枯死，但树干周围孳生出许多小桑树。这些桑树也并非是蒙桑，而是华桑。这种桑树雌雄同株而异枝，结的果实是白色的。此外，在棒槌山的峰顶上，也有许多植物，经确认是荆条灌木丛。丛中还有两颗山杏树。此说法虽未得到证实，但说得有鼻子有眼，仅供参考。——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