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陈响平的头像

陈响平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7/17
分享

听闻远方有火车

记不清是几岁的时候,我与同塆的童年小伙伴忠德一起在屋后山打柴,我们边打柴边聊天。他说:“我爸爸明天坐火车回家。”忠德兄妹是我们塆惟一对父亲称呼“爸爸”的人,其他人称呼父亲都是“爷、伯”之类。我听了感觉很是惊奇,我好奇地问:“火车是什么车?是烧火的车吗?”那个时候,我只听说过城里有汽车,但也没有真正见过。忠德一脸懵圈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火车是什么车,也是第一次听说。”

忠德的爸爸,当时在遥远的四川攀枝花工作,离我们湖北黄冈所在的小山村接近2000公里。我好奇地对他说:“等你爸爸回家了,你问问你爸爸,火车长得是么样?”

第三天,忠德来到我们家,把我叫到门外,拿着他爸爸的火车票,对我说:“你看,这就是火车票。”我摸着那长方形的票面,感觉很惊奇。他兴奋地对我说:“我问过我爸爸了,他告诉我说火车是绿颜色的,好长好长,有好多好多节车厢,里面有吃的、喝的,还有睡觉的床,有厕所。火车不是在公路上走,而是在铁轨上面跑。”他眉飞色舞地讲得绘声绘色,我听着好像是一个梦幻,一个童话。

于是,长大一定要坐一次火车成了我人生的第一个梦想。我把我这个“远大”的梦想告诉了我母亲。母亲不识字,连县城都没有去过,自然不知道火车是什么样子,她以她仅有的认知对我说:“那你就好好读书,长大了到外面去做事,不就可以坐火车了?”

从此,坐火车成了我学习的动力。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主要是学工学农学军,文化课成了副业。1978年我也参加了高考,毫不意外地名落孙山。

失望往往总是伴着希望。1979年部队招兵,这是一个远走高飞的好机会。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通过严格的体检和政审,我顺利地过关,穿上新军装的那一刻,那种愉悦、那种激动,至今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我想,坐火车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别提是多么的幸福。

可是,当我们在“小公社”集合的时候,发现是三台解放牌军车来接我们。当时一下子感到有点失望。在我一旁的同学刘宪章对我说:“莫急,这肯定是送我们去火车站的军车”。我想也是,毕竟我们老家离武汉的火车站好远。顿时又兴奋了起来。

记得那天一大早,我们登上了前往集结地的军车。经过大约两个小时的急驰,军车把我们载到我们县的淋山河大公社的一个操场上,集合分组。待接兵的首长讲完话后,我们按照分组分别登上了不同的解放牌军车,大约有30多辆。带兵的排长对我们说:“我们今天乘坐军车直接到部队,大家在车上要一切行动听指挥。”此话一落,又是一阵失落。军车直接将我们拉到驻扎在鄂北岗地的部队。从一个山沟进入到另一个山沟,连火车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我们当时真的是好失落。

新兵训练结束,下到老连队。一天下午,连长让通讯员把我叫到连部,我以为我犯了什么错误,走进连部也不敢吭声。连长走过来对我说:“你明天随老班长薛礼敏同志一起到军区司令部送份材料,火车票已经买好了,明天一大早就出发。”军区司令部在武汉。我一听,心中就有种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兴奋。想着第二天就可以实现坐火车的梦想,我的心脏一直“咚咚”地跳,除了高兴就是兴奋,一晚上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薛班长带着我来到孝感花园火车站。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火车站。长长的一排房子,三角的房檐中间有一枚红色的铁路徽章,据说这个标志由“工”和“人”两个字变体组成。“人”字呈环形围绕,好似初升的太阳,代表人民。“工”字在下,呈钢轨横断面形状,代表铁路。从上往下看,表示人民铁路;由下往上看,表示工人;整体来看又像迎面驶来的蒸汽火车头。

来到候车厅,我迫不及待在里面逛了一圈,售票窗口、检票口,候车大厅里有一排排整齐的椅子。我和薛班长找了个长排椅坐了下来,翘首以待,等着火车的到来。

候车时,一直有点小紧张。广播响起,通知检票进站。我紧张加剧,心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腿也好像在打颤。我按捺住内心的躁动,按序列队。当我走到检票的女列车员面前时,她示意我出示车票,然后手持一把铁剪,在我的车票上剪了一个小方形的口子。

来到站台,只见一列长长的绿色车体呈现在我的眼前,好像是一眼望不到头一样。车厢腰间白色条格里的一侧,写着广州至北京。我顺着列车员的示意,按照标上的车厢号,来到5号车厢。这是一节硬坐车厢,当天车上人很多,有不少人买的是站票。过道挤满了人,根本过不去,只好一点一点地往车厢里面挤。

一位正在挪动的中年男子大声说道,9号车厢,却跑到2号车厢上车了。大家一哄而笑,看来他要得一会儿才能挪到9号。我发现,尽管很拥挤,那些站着的旅客被挤来挤去,并没有什么怨言,很多好心人,还主动帮助那些穿梭挪位的人,传递行李。我则用一双好奇的眼,左顾右盼,东看看、西瞧瞧。那隔桌而坐的靠背椅,桌子下面还放着开水瓶。在车厢接头处,有洗脸池,厕所。隔壁车厢就是硬卧车厢,那一间一间的小房子外面有一个走廊,房子里面则有上中下辅位,相对而立,可睡六人,感觉真的是好神奇。

火车启动了,很是平稳,没有感觉丝毫颠簸。我的位置正好靠右侧窗口,我抑制着激动的心情,欣赏着那窗外的风景。当时,正值秋收季节,一会儿眼前浮现的是黄澄澄的稻谷,一会儿闪过的是红彤彤的柿子、红色的枫叶,还时不时地掠过一幢幢黑瓦白墙的民居。火红的太阳发出金灿灿的阳光,明亮了大地,照亮的庄稼,就像是彩色电影胶片,风景如画。看着、想着,我还没有欣赏够那火车窗外的风景,列车广播就响了起来,武昌站到了。第一次乘坐火车的经历就这样在不舍中结束了。

我乘坐火车时间比较长、且很有意思的一次是1985年。

当年11月的中旬,我正在休探家假。那天中午我正在与家人吃午饭,突然听到邮递员喊家人的名字,说是有我的一封加急电报。我拆开电报一看,是部队发来的,只有四个字“火速归队”。

部队给探亲人员发加急电报都是战备需要,对每个军人而言,这就是军令,不容耽误。中午饭没有吃完,我就告诉家人说:“部队对探家的人一般是不会发这样的电报的,发这样的电报一定是有很紧急的任务,我必须马上回部队,现在就走。”家人知道我是个急性子,曾经是军人的父亲也很理解。尽管我从部队回家还不到三天,但这样的电令是必须执行的。简单收拾行李,我就沿着那条弯弯的山路踏上了归队的旅程。

回到部队一看,大家都在收拾装备,昔日整洁的部队大院,此时已变得很狼籍。到了政治处主任那儿报到我才得知,昨天部队接到军区命令,限我们部队在一周内到达指定地点——驻扎在广东花县的广州军区防化部队。我们部队就这样被整编了。与我们一同前往花县的只有100多人,其余几百人全部转业或退伍回家。

与所有的分别没有什么两样,清理物品、做移交工作、照集体纪念照。只不过军人的离别多了一份悲情与豪爽。相互来拥抱,握手道珍重,眼泪噙在眼内,心中好似滴血。今日彼此惜别,不知何日能聚。

经过充分准备,1985年11月的最后一天,我们在湖北孝感花园火车站完成了在火车上的军事装备装载工作。当天晚上,部队召开出发前的动员会,部队首长对我们进行乘坐闷罐车长途行军的专题教育,从吃喝拉撒睡到行进途中的注意事项,进行了全方位的讲解和安排。如:临时党支部每天要组织学习有关文件和部队的有关纪律规定;每节车厢由带兵干部任车厢长,一切行动听从车厢长的指挥;上、下午要组织在车厢内做广播体操;下课时间组织军事理论知识学习;临时团支部要组织开展适合车厢内的各项文体活动;每天在兵站吃一顿热饭,其余两顿饭在车上吃干粮;车厢内只能坐在自己的铺位上,不得随意走动,走动要报告;大小便要尽量在专列停靠兵站时解决,实在憋不住要报告;要记住自己的专列号及车厢号,在万一漏乘的情况下,及时向兵站领导报告等等。

12月1日凌晨,我们准时来到了湖北花园火车站,按照分组进入各自的闷灌车厢。有战友问,运兵车为什么要用闷罐车,负责带队的连长说,部队调动属于保密行动,闷罐车运输,铁路沿线的人,看不到车内的人,也分不清装有多少人。

上了车之后我才看清楚,闷罐车里面原来是这么个样子,整个车厢里面黑乎乎,墙和地板都是木质结构,大约有30多米长,4米左右宽,中间对开着两扇木质大门,可以推拉。车厢两面共有八个小窗户,窗户不大,一尺见方。听说这种车厢平时是铁路上运送各种货物。此专列编组后,有关方面对车厢进行了全面的消毒和灭菌。怪不得闻起来有一股医院“来苏尔”的味道。

当我们打开背包准备散开铺在车厢地板上时,一位战友惊叫道:“这车上怎么还有牛粪?”一向幽默风趣、见多识广的参谋赵斌说:“不用说,这节闷罐车厢之前肯定是拉过牛的。”我仔细一看,的确发现还有牛粪沫残留,整个车厢内除了“来苏尔”的味道,还有一种怪怪的味道。赵斌笑着对大家说:“战友们,这样的味道大家平时难得闻到,太正常不过了,既来之,则安之,当兵的哪有那么多讲究,死都不怕,还怕牛粪?忍忍就过去了。”大家都坦然放下背包,进行内务整理。

整个车厢大约有40来人,车厢门全关,在火车前进方向的右门,用铁链勾住把手,留出一条小缝通风。乘坐这种闷罐车,最大的缺点,就是看不见外面的风景。在车厢中部车厢长的桌子底下放着几只大纸箱,里面装满了面包,咸菜等,饿了可以报告要求拿来吃。还有一只硕大的保温水桶,里面灌满开水供大家饮用。

一切安排就绪,火车不知不觉间就启动了,也不知是几点几分,坐这种车,没有时间概念。大家背靠着车厢,刚开始谁也不敢擅自跑到开着一条缝的门边上去看一眼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有的战友眼中噙满了泪水。我们就这样在依依不舍中,被火车带离了湖北孝感花园。

坐闷罐车环境虽然没有客车好,但是实际上要比坐客车舒服,可以躺下睡觉。火车运行后,战友们有的开始睡觉,有的看书,有的写诗,有的打扑克,有的窃窃私语地聊天,还有的吃自己带的零食。时间一长,显得有些无聊,有的在车厢里满地打滚,嬉戏打闹,大家倒也很开心。

最麻烦的事是如何解决内急问题。为此,车厢的一个角落里放有一只大铁桶,上面有个盖子,小便可以就此解决。一般装满之后,就在临时停车时安排抬下去倒进厕所。有时尿桶满了,又不能及时处理掉,带队领导就让大家憋着。有个战友大概是有点尿道感染,那二天尿特别多,不时就听见他喊报告要小便,实在憋不住了,带队领导就让安排两个战士,一边一个拽着他,在开着门缝的地方往外撒尿。等他撒完尿,把他拽回来,一看他一条裤腿上全湿了,原来是车速太快带着风,把他撒出去的尿又给吹了回来,全部飘在自己的下风口的一条裤腿上。随着火车的运行,我们逐渐地适应了闷罐车的环境和速度,不急不躁,一到兵站停车,马上找厕所,解决内急。

专列走的是京广线。因为我们部队是调防,并不是去前线打仗,所以一路走走停停,整个行车过程都比较慢,主要是给其它正常生产生活的运输火车让路。

闷罐车上,每天吃一顿热饭,都是在军供站停车时解决,一般是在早晨。那天凌晨五点左右,火车来到了衡阳兵站,大家按序下车,到兵站吃早餐。带队的领导就指挥我们,下车不要太斯文,直奔饭堂,拿着饭碗先盛上一大碗再说,第一碗你少吃菜,快速吃完再盛第二碗,再多吃菜,否则饭就没有了。他的这些“抢食”诀窍还真管用。其实,兵站准备的食物还是很充足的,可以不用抢。

历经3天2夜,我们于12月3日晚上9点多,在广东花县新街火车站下车。广州军区防化团一位副团长带队,把我们接到了军营。从此,我们的“闷罐车”变成了“敞篷车”,这趟“闷罐车”之行,也让我见识了火车运输装载量大、经济高效的特点,丰富了我乘坐火车的经历。人生的后续许多故事都是“闷罐车”的续集。

后来,因为工作需要,我经常乘坐火车出行。当时的绿皮火车不仅没有空调,而且总是非常拥挤,尤其是逢年过节,几乎挤得水泄不通,不仅座位下躺着疲惫的旅客,就连厕所里都挤满了人。即使这样,车厢里的人们也都苦中作乐,有人打牌,有人喝酒,有人看书,有人站着睡觉,还有人不停地抽烟。

如今,绿皮慢车很少见了,随之而来的是复兴高铁、城际客运,南来北往。列车越来越快,让短途旅行和商务出行更加便利。长沙、南昌、武汉已经形成“2小时高铁城际圈”,每次乘坐,有一种没有出省的错觉。以往动辄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车程一再缩减,由南至北也可以在八小时内触达,这对于恐飞症患者来说无疑非常利好,倘若没有海洋和陆地的隔绝,我真的希望中国高铁能通往世界的任何角落。倒是绿皮火车,稍稍显得有点落寞。然而,随着高速列车的发展,人们的内心又开始涌动起绿皮火车的诗意情怀,时常想念起那悠悠荡荡的、贫瘠的、青春的、热血的时光,和车厢里挥之不去的泡面,以及德州扒鸡的味道。

不过,无论是何种列车,我喜欢坐在窗口,看外面的风景。那一帧帧画面,像是一幅幅鲜活流动的画廊,在眼前掠过,有一种美妙的享受。每次乘坐列车,虽然再没有了往日的惊奇与激动,但仍然让人心情非常愉悦。有一次,在去往杭州的路上,我写下了这样一首小诗《乘高铁偶感》:

春风剪柳的日子

高铁车窗外飘过的风景

大部分是枯黄色的

偶尔也闪过成片的绿

还有金色的油菜花田

车厢内的人

低着头 看着手机屏

不说话不交流

仿佛没有这个世界

偶尔有个把人

看着书 也是淡黄色的

如同外面的风景线

让人难以捉摸

飘忽不定

和谐号动车

风驰电掣

这个世界太快太快

才在起点

就到终点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