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与庐山相距不足二百公里,然而俗务缠身,虽年过六旬,却始终未能登临。2025年9月15日至17日,我终于驾车前往庐山,踏上了一场穿梭于自然奇观与历史记忆之间的心灵跋涉。从含鄱口吞吐云海的仙境,到三叠泉飞瀑如雷的轰鸣;从刘伯承故居中的红色印记,到《庐山恋》胶片里闪烁的时代回响,我以笨拙却真诚的笔触,试图勾勒庐山的双重魂魄:它既是地质年轮精心雕琢的天然博物馆,亦是人文精神层层叠叠的文化沉积岩。在这场与时间的对话中,我所见的不仅是飞瀑流岚、山水如画,更是一个时代的跋涉者如何于水墨烟霞之中,与自我、与历史、与一整代人的青春深情相拥。
温情与幽趣
9月15日一早,我决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庐山之行。我沿着黄黄高速开车,经过黄石,一路畅通,很快便到了庐山脚下。
买门票的时候,发现票价是160元,但退役军人可以免费入园。这一点让我觉得挺温暖,感受到社会对军人的尊重和照顾。
上山后,我住进了刘伯承别墅。这栋别墅建于1917年,最早是美国传教士的住所,几经转手,在40年代被原牯岭“美国学校”的校长吴禄贵买下。1959年夏天,刘伯承元帅参加中共中央八届八中全会时就住在这里。别墅风格朴素,但历史气息很浓,走进去,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的痕迹。
休息片刻,我去了含鄱口。这里在庐山东谷含鄱峰中段,海拔1286米,山势高耸,中间凹陷像一张嘴,似乎要把鄱阳湖吞下去,所以得了这个名字。沿含鄱岭走,一路上有石坊、含鄱亭、望鄱亭和忘归亭。石坊是四柱三门,中间写着“含鄱口”,左右分别是“湖光”和“山色”。登上含鄱亭远望,湖天一色,山青水秀,云雾飘渺,真如仙境一般。
之前,我一直想象着李白那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壮丽画面,对这瀑布充满期待。可真正走到瀑布前,却大失所望。哪有银河落九天?眼前不过是一道细细的水流,缓缓往下淌,完全不见诗中所写的磅礴气势。
李白当年的瀑布,仿佛自天而降,震撼人心;而现在的水流,却像是失去了力气,只剩一丝痕迹。这种反差,让人不禁苦笑。是时间带走了它的气势,还是我们改变了它的模样?站在这里,我有点出神,这样的景,该用什么词句来形容呢?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日之旅,但庐山依然给了我深刻的印象,既有历史的情怀,也有自然的秀美。期待明天,还能遇见更多的风景。
漫步芦林湖
我来到庐山深处的芦林湖的时候,晨雾未散,玉屏、星洲两峰夹峙,一湖碧水平如镜,恍若天上遗落的翡翠。松影倒挂,云气吞吐,湖心双亭似笔尖轻点,给这巨幅山水落款。
谁能想到,眼前这温柔水色曾是二百万年前冰舌咆哮的冰窖?冰川退后,芦苇成林,兽迹纵横;直至1954年,庐山的建设者在大坳处垒石筑坝,高峡出平湖,涓涓山泉才汇聚成今日的芦林湖,成为牯岭镇一万三千居民的万家灯火之源。
我沿坝面的芦林桥缓步,溢洪孔静默,却似藏龙卧虎。向下俯瞰,湖面把整座庐山秋色复制了一份:金黄、深红、墨绿层层晕染,风来则皱,云过则洗。忽而想起伟人曾在此击水,留下“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的句子;诗碑园就在桥头,手迹遒劲,与湖光对视,仿佛把历史的回声投进水里,一圈圈荡开。
黄龙寺石阶一路古杉刺天,浓荫筛下碎金。我拾阶而上,气喘吁吁,却在转陡处闻到冷杉的清香——像冰川时代未融的叹息,又像人工湖未说的豪情。那一刻我明白:所谓“高峡平湖”,不止是一道坝、一泓水,更是人与山共同完成的时间雕塑。
秋阳渐高,我坐湖岸岩石,看微澜轻吻苔痕。湖水碧得纯粹,却又因倒映的枫栌而热烈;桥坝雄得冷峻,却被云纱柔化。自然与人文、粗犷与秀丽、远古与当下,在这海拔一千零四十米的盆地里握手言和。我忽觉自己也是一滴水,从冰窖到平湖,从远古到此刻,在庐山的掌心里,被岁月温柔环抱。
芦林湖告诉我:山水并非背景,而是参与者;人也不是过客,而是继续筑坝、继续写诗的那道微光。辰龙秋月,我把这点微光悄悄放进湖面,愿它随溢洪而下的五条白龙,飞入更多人的眺望。
攀援三叠泉
“上山喘气,下山抖腿”。这是写在庐山三叠泉第1260步台阶石上的提示语。刚看此语时,我只当是玩笑,直到实打实爬完三叠泉那来回两千六百级台阶才明白,这是爬山人用经验攒下的实在话。
早上往三叠泉去,先坐了趟哐当响的窄轨小火车。车厢不大,倒像个能穿梭时光的小盒子,二十来分钟就把人从热闹的地方送到了深山里。可这只是开头,火车一停,青黑色的石阶在树荫里铺着,明摆着说:剩下的路,得靠自己的脚一步步走。
刚往下走的时候,我还挺有闲心。耳朵先听见水声,轰隆隆的里头掺着清亮的响,像是天上的乐师不小心打翻了玉盘。走到谷底,峡谷忽然开阔起来,百丈高的瀑布分三级往下落:上叠像飘着的云、拖着的白绸,中叠似碎了的石头、崩开的冰,下叠就像条白龙钻进潭里。阳光穿过雾气,一道彩虹忽然冒出来,近得让人想伸手摸摸。潭边的水珠带着风扑到脸上,凉丝丝的,一下子把身上的热气压下去了。深潭的水是碧绿色的,又深又静,盯着看久了,好像要被吸进去似的。
岩壁上的青苔顺着水流拖出绿印子,倒像书法家写的狂草,潇洒极了。游客们隔着栏杆拍照,水雾打湿了镜头,反倒添了层自然的柔光。站在瀑布跟前,忽然想起这泉的故事:这“匡庐第一奇观”藏了上千年,连李白、朱熹都没见过。直到南宋绍熙年间,才有个樵夫偶然发现了它,正应了那句“一朝何事失扃钥,樵者得之人共传”。朱熹到了晚年,只能对着画想象它的样子,咱们现在能亲眼看见,多幸运啊。
可往回走的时候,才知道啥叫“原形毕露”。那一千三百级往上的台阶,陡得快直立起来了。刚开始爬还撑得住,到三百级的时候,我喘气就像破风箱似的——这不就是“上山喘气”嘛;爬到五百级,腿肚子直打颤;到八百级,膝盖自己跟着节奏晃,倒真应了“下山抖腿”的后半句。一路上,有人聪明,坐在台阶上啃能量棒;有姑娘拿着登山杖,小心翼翼地探着路;更厉害的是挑山工大爷,扛着水走得稳稳的,还笑着说:“这才到望仙台呢!”
每往上爬一级,瀑布的声音就轻一点,可吸进肺里的凉气慢慢吐出来,胸腔里只剩山里的清新空气。好不容易爬到顶,腿抖得像琴弦,这才明白入口处“心脑血管患者慎入”的告示不是吓唬人——急救点离谷底要走半小时陡台阶,真要是出点事,可太麻烦了。
回头看那藏进暮色里的深谷,衣服上还沾着水汽。忽然想通了,三叠泉的好,就好在“不容易见到”。古人没机会见,咱们现在见到了,也得流够了汗才行。就像山在云端笑着说:好风景跟好酒一样,只有肯下功夫的人,才能尝出它的醇厚。
观影《庐山恋》
“上庐山,不看《庐山恋》,就像去重庆没吃火锅,到北京没啃烤鸭,总觉得这趟旅行,缺了那么点魂魄。”牯岭镇小卖部的老板一边说,一边塞给我一桶泡面,附带一张手写电影票:“今晚七点,老电影院,风雨无阻。”翻过来还有一行更俏皮的广告词:“看《庐山恋》,送庐山雾,包你仙气缭绕,宛如主演。”
对于许多出生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人来说,《庐山恋》不仅仅是一部电影,更是一代人的青春记忆。这部由上海电影制片厂1980年出品的爱情电影,由黄祖模执导,毕必成编剧,张瑜和郭凯敏主演,讲述了中美建交后,侨居美国的前国民党将军之女周筠回国观光,在庐山邂逅有志青年耿桦的动人故事。影片将个人情感与家国情怀巧妙融合,通过“由情带景,由景传情”的叙事手法,让庐山的美景与纯真的爱情相得益彰。
值得一提的是,张瑜在片中更换的43套服装,不仅展现了改革开放初期人们对美的追求,更成为一代人的时尚启蒙。而片中那惊世骇俗的“庐山一吻”,更是打破了当时中国银幕无吻戏的禁忌,成为改革开放后爱情电影的重要里程碑。这部电影不仅创造了“世界上在同一影院连续放映时间最长的电影”的吉尼斯世界纪录,更在无数人心中种下了对庐山、对爱情的美好向往。
还记得1980年,我在部队操场第一次观看这部电影时,正值青春年华。银幕上张瑜明媚的笑容、郭凯敏清澈的眼神,还有那惊世骇俗的“庐山一吻”,在我们这些年轻战士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四十年弹指一挥间,而今我已两鬓染霜,站在庐山的老电影院里,准备与曾经的自己重逢。
抱着泡面,揣着期待,我踏着傍晚的钟声,走进这座1980年建成的老影院。褪色的海报泛着浪漫的粉红色,郭凯敏与张瑜的笑容依旧如山泉般清澈,仿佛在轻声呼唤:“进来吧,让我们一起重温那段纯真年代。”
影院里没有开灯,却先开了窗——庐山牌的天然空调,22℃恒温的松香风扑面而来。刚摸黑坐下,就听见“咔哒”一声,邻座的大爷已经把窗户推开大半:“小伙子认真看,等放到吻戏的时候,雾就会涌进来,这可是纯天然弹幕,比IMAX还要沉浸。”我忍不住笑了,四十年前,我也曾被人称作“小伙子”。
电影一开始,全场顿时静默,只剩下胶片转动时“哒哒哒”的声响。这声音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张瑜的白衬衫被山风吹得鼓鼓的,那件衬衫仿佛还是四十年前的那件;郭凯敏蹬着二八大杠在山间穿梭,清脆的链条声依旧如昔。时光在这里似乎从未流逝,却又处处提醒着它的痕迹。
第17分钟,经典的告白戏在御碑亭上演。就在镜头推近的那一刻,窗外“唰”地升起一轮明月。全场响起一片“哇”声,而我却恍惚了。四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在这样一个时刻,我和战友们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那时我们都还年轻,相信爱情就像相信明天的太阳一定会升起。四十多年后的今天,银幕上的恋人依旧年轻,而台下观看的人,却已经走过了大半个人生。
最令人动容的是观众们的反应。吻戏一到,后排的小姐姐同步扬起丝巾,左边的小朋友用手电筒为演员补光。我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庞,忽然明白为什么《庐山恋》能够放映四十年而不衰。每个时代都需要爱情,每个人都渴望纯真。四十年间,科技日新月异,社会沧桑巨变,但人类最本真的情感从未改变。
字幕升起时,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四十多年后再看《庐山恋》,看的不仅是电影,更是自己的青春。银幕上的周筠和耿桦永远年轻,而银幕外的我们却在岁月中学会了珍惜。曾经觉得漫长的四十多年,如今回味起来竟如一场电影般转瞬即逝。那些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伤痛,如今都化作了嘴角的微笑;那些曾经轻狂的梦想,如今都沉淀为生命的厚度。
回程的路上,雾气愈来愈浓。导航提示:“您已到达目的地,庐山恋。”我不由会心一笑。四十多年,足以让一个青年步入中年,让一个时代跨越另一个时代,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比如庐山的雾,比如老电影院的胶片声,比如人们对真爱与美好的永恒向往。
下山时,我想像着郭凯敏蹬上一辆共享单车的样子。链条发出“哒哒哒”的声响,仿佛时光在耳边倒带。山风拂过面颊,带着松针的清香和岁月的芬芳。这一刻,我忽然明白:四十多年后再看《庐山恋》,不仅是怀旧,更是一次与自己的和解。我们总是在不断地告别,告别青春,告别梦想,告别故人。但总有一些美好,会穿越时光的迷雾,永远鲜活如初。
至于爱情?庐山似乎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它从来不只是年轻人的专利,而是每个相信美好的人,一生都在书写的恋曲。
寻踪抗战址
为深入了解这座神秘的山,我特意走进庐山的历史纵深。晨光穿过梧桐叶隙,在脂红路上洒下斑驳光影,仿佛为前往美庐别墅的旅途铺就了一条时光隧道。
这座英式别墅的石阶上,蒋介石与宋美龄曾漫步三十个盛夏,毛泽东也曾在此三次下榻。手指轻触墙面上并排悬挂的《申报》与《解放日报》,1937年蒋介石发表庐山讲话的激昂之声犹在耳畔:“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而毛泽东1959年在此撰写《七律·登庐山》时墨香似乎仍未散尽。最令人驻足的却是浴室里那只柏木浴缸——1946年国共调解期间,马歇尔曾在此泡澡沉思,温热的水汽中蒸腾着中国命运的迷雾。
距美庐千米之遥,庐山抗战纪念馆原为庐山图书馆。1937年7月17日,蒋介石就是在此处露台发表了影响时局的《对于卢沟桥事件之严正声明》。黑白色调的主体展厅里,一张少年士兵的照片让我屏息,不超过十五岁的脸庞被钢盔遮去大半,眼神却亮得灼人。展柜里泛黄的《中央日报》原件记载着:“庐山军官训练团”毕业的将士们,在淞沪会战中伤亡率达百分之九十。
“先生找历史见证人吗?”身后忽然响起苍老的声音。转身看见一位挂着工作证的银发长者,胸牌上印着“抗战历史研究员 周慕云”。他引我走向二楼露台,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谷:“当年三千多中外记者就在这里听蒋公演讲,话筒架设处现在长了棵桂花树。”老人从手机里翻出1982年与《庐山恋》编剧毕必成的合影,“他写吻戏前夜,我们就在这露台喝云雾茶聊通宵。他说庐山最动人的不是吻戏,是战火中的离别之吻永远没来得及落下。”
跟随着周老的脚步,我们寻访到长冲河畔的仙岩饭店遗址。荒草蔓生处,只剩半截欧式廊柱斜插土中。“这里原是抗战时期外国记者俱乐部,”他轻抚石柱上的弹痕,“1938年日军空袭后,上海《大公报》女记者杨刚在此写下‘庐山的云雾也洗不尽战争的腥气’。”当我们俯身细看,竟在石缝间发现一丛野百合正傲然绽放,洁白花瓣上的露珠如同未曾干涸的泪滴。
暮色渐浓时,周老带我走进河街小巷里的“抗战老兵茶舍”。九十岁的店主李爷爷正在熏制云雾茶,左袖管空荡荡地飘着——那是上甘岭战役留下的纪念。听说我来自武汉,老人眼睛忽然亮起来:“1953年我在庐山疗养院养伤,有个武汉护士总采野百合插我床头瓶里。”他颤巍巍翻开相册,泛黄的合影上,年轻士兵与护士姑娘站在如琴湖畔,身后是漫山遍野的百合花。“她后来成了我老伴,前年走了,我把茶舍取名‘百合’纪念她。”
捧着老人特制的百合花茶,但见橙黄茶汤中花瓣沉浮,恍若看见时间长河里那些未尽的吻、未竟的话、未消散的情愫,都在庐山的云雾中获得永恒。
下山前,我再度登上含鄱亭。云海翻涌间,仿佛听见1937年的抗战宣言与1980年的电影对白在山谷间交响,看见少年士兵的目光与老茶人胸前的勋章在时空中辉映。庐山终究不只是风景,它是悬于天地间的巨大镜面,照见山河壮美,更照见中华民族百年来如何从烽火中走出,在时代变迁中始终保有不屈的脊梁与爱的勇气。
叩探先贤迹
薄雾在牯岭街灯下流转如宣纸洇墨,我沿着陶渊明故里栗里村的方向前行,开启了一场与往圣先贤的神交之旅。山道旁的醉石涧在晨光中泛起青玉般的光泽,那块传说中的巨石静卧水湄,石面上隐约可见人形卧痕。指尖触及冰凉的岩面,忽有暖意自石髓深处涌来,分明是一千六百年前的酒香仍未散尽。涧水淙淙中仿佛传来《归去来兮辞》的吟诵:“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当年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诗人,正是在这片山水间找到了精神的桃源。石缝间野菊摇曳,金瓣紫芯的模样竟与《饮酒》诗里“采菊东篱下”的描写分毫不差,恍若陶公刚刚采撷遗落于此。
转至青玉峡龙潭时已近晌午,瀑布如纱如雾悬于苍崖之间。我忽然理解李白为何要咏叹“飞流直下三千尺”这并非肉眼所见而是心象投射,是诗人将胸中块垒化作的银河。正当遗憾未能得见全貌时,山风忽扯开云雾,一道完整的白练在阳光下折射出虹霓。潭边石刻丛中,宋人摹刻的“青玉峡”三字旁,李白的草书如飞瀑奔涌:“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原来诗仙当年或许也只惊鸿一瞥,却用想象力补足了永恒的壮美。
循着花香踏上白居易走过的石径,千年云锦杜鹃正绽开紫红色的花团。坐在草堂遗址的石墩上,读着银杏树上飘动的诗笺:“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忽然懂得诗人被贬江州后的蜕变:正是在庐山,他从“兼济天下”的士大夫,蜕变为“独善其身”的生活艺术家。复建草堂的老匠人指着地砖说:“这些唐砖都是原址保留的,您踩的正是白乐天踩过的土地。”赤足站立时,仿佛触到一种温厚的能量,那是将苦难转化为诗意的永恒智慧。
暮色将至时,我在三叠泉下的茶馆品尝石耳炖汤。乌黑的石耳在汤中舒展如云,恰应了苏轼《石耳》诗:“旋掬云腴漱玉泉,石耳烹来味更全。”店家指着墙上的《题西林壁》拓片笑道:“苏东坡最懂庐山真味,既爱石耳之鲜,更悟山水之理。”遂循坡仙足迹登临西林寺,横看侧望间,峰峦果真相幻莫测。寺后雪浪轩前的古茶树依然苍翠,采茶阿婆塞给我一包新茶:“东坡先生当年就在这看着云雾说了寻句遗世千年的诗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其实他比谁都看得透。”
最终之夜宿于仰天坪。云海散尽的夜空下,庐山化作巨大的暗影,唯有点滴文心在群星间闪烁。陶渊明的菊香、李白的酒气、白居易的茶烟、苏轼的墨韵,在千米海拔的夜空中交织成精神的气流。恍然悟得:这些文人从未真正离去,他们的精神以量子态永恒萦绕在此。当我们吟诵“采菊东篱下”时,陶渊明的喜悦便在心间复活;当我们惊叹“疑是银河落九天”时,李白的豪情便借我们的眼睛重睹飞瀑。庐山因此成为中华文化的全息投影,每个行者都能在峰峦间找到与自己共振的频率。
下山时我带着醉石涧的卵石、云锦杜鹃的落英、雪浪茶的余香。司机见之莞尔:“每个文化人都爱捡庐山石头归去。”忽然想起胡适说过:“庐山有三宝,云海、瀑布和人文精神。”而这些微不足道的信物,正是物质化了的精神结晶,将在我的书案上继续这场千年对话。山风拂过后视镜,恍惚见有宽袍大袖的身影在云中作揖相送,不知是陶潜邀约共饮,还是太白唤我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