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大我二十岁,已到了古稀之年。古稀之年的大姐,秉性不改,一如既往地为我这已耳顺之年的人操心。这不,她发视频,我顾不上接。隔了一会,又打过来电话,操心我儿子婚房的事。
我和大姐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很短,我有记忆的时候,大姐已经在市里上班了,路途较远,回家的次数是有数的。
大姐就是大姐,像父母一样,永远对我有操不完的心 。
我小的时候,操心我的衣服。大姐结婚生子后,亲朋好友贺喜送的布料,就用来给我做衣服。在那个一件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时代,我长袖短袖,裤子厚的薄的换着穿,被老师批评“一日三换,不用心学习”。为此,穿新衣服之前,总把它们揉搓半天,假装是旧衣服,怕不小心犯错后,罪加一等地受批评。
在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大姐托去北京出差的同事给我买衣服。当年穿着那从首都买回来的八片“”瓦式”红格子衣服,下面再配上蓝色的确良微喇叭裤子,脚蹬一双白颜底鞋,走在村里,回头率杠杠的,确实是一道耀眼的风景,谁见谁夸,夸衣服漂亮,问哪里买的。由于太过时髦,开学后再也不敢穿到学校里,怕老师批评,只有放星期的时候才穿一下,平常则束之高阁。后来觉得浪费,送给寄宿在我家的表妹了。
在二十世纪80年代,人们的思想受物质条件的限制,还是比较传统保守的,稍与众不同,就被认为爱出风头,冠以各种难听的罪名,穿时髦衣服亦如此。少年的我,毫不例外活在世俗的眼光里和他人的评论里,最怕别人对我的穿着评头论足,再扣一个大帽子。主要原因是当时我学习一般,不是班里名列前茅的。如果学习好,穿新衣服,那是锦上添花;学习一般,却整天穿新衣服,那就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明亮钢炭(方言:徒有外表而无其实)了,犯错后自然罪加一等。所以姐姐捎回来新衣服后,我欣喜的同时又怅然,暗自祈祷错误少犯些。
大姐除了操心我的衣服,更关心我的身体,稍有小恙,便打电话叮嘱及时就医。一次,在她家待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去同城的二姐家。谁知,在二姐家没坐多久,大姐的电话就来了,让二姐拦住我不要回家,叫我去看医生。原来她发现坐便内侧有我上火便血的痕迹。我冲坐便时也没注意。大姐注意到了,非让二姐劝我去看医生。十人九痔,这么平常的小恙,大姐却非常认真。
去年,在她家临走,又是让我拿馍馍又是让拿菜,和姐夫两个人争着让我拿,一个说我一个人不多做饭,多拿点馍,一个说我爱吃菜,多拿点菜。其实,对我这有点懒散的人来说,啥也不想拿,路上带着还觉得是累赘。盛情难却,象征性地拿了两个玉米面做的馍。
大姐不但对我操心,对村里其他人也很热情,是个热心肠。二十世纪七80年代,大家都穷,出门在外回不了家,都是借宿亲戚朋友家,没钱即使有钱也舍不得住旅馆。村里人到临汾看病,临出发或者到了就打听大姐的单位。她来者不拒,热情招待她们,并留宿他们,能让乡亲节省就节省。大姐总说村里人挣钱不容易,能帮则帮。她的邻居们笑她家是老家人的旅馆,她也不在乎,依旧对找上门的不认识的乡亲热情接待,有时家里没地了,她还另想办法。大姐的热心肠也得到了乡亲的好评,每次回村里,感恩的乡亲们给她送去绿豆、红豆、软米、红薯等农产品,来表谢意。
大姐工作上非常敬业,是个工作狂。大姐的数学特别好,尤其口算,特快。据说在入大学面试时,还未回答完老师就让她退下去,她走的时候听见老师们说夸她思维敏捷。成家后,大姐又利用业余时间考取了初级工程师资格证书。那个时候,女大学生本来就凤毛麟角,大姐又多学了一技之长,业务能力强,很得领导赏识和信任,在公司肩挑重任,监督管理工程建设,常通宵达旦做工程做预算。没有电脑前,口算珠算,很少有差错。有了电脑,大姐又积极学习新知识,在电脑上做表格,经常熬夜加班。大姐的敬业精神及和蔼友善在单位被人称道,口碑很好,不管男女同事,见了她,总是尊敬地叫“陈工”。
父亲在世时曾说大姐很辛苦,他一觉醒来,大姐还在灯下做预算。面对一沓沓枯燥的数字,大姐总是不知疲倦地加班加点,从没听她说过任何怨言。退休后,被聘请到质检中心,帮扶带领年轻人,发挥余热,一干,又是多年。
大姐曾自嘲:“我属牛,就是个老黄牛,天生就是干活的命。”
我曾天真地以为大姐的辛苦就是父亲看到的通宵达旦,加班加点。后来才知道,大姐监督工程质量,楼盖多高,她就得爬多高的楼梯,而且是在施工中,一层一层检查工程质量,不但身累,心也累,得和开发商斡旋,不允许他们偷工减料。真的是一个柔弱的女儿身干着男人干的工作,还独当一面。
大姐能胜任监管基建的工作,和她旺盛的精力有关。在这点上,我自愧弗如。以前只要住大姐家,大姐半夜半夜地和我聊家常,回忆往事。聊着聊着,我就呼呼地进入了梦乡,大姐看我睡着了,才不得已中断话题。第二天,大姐又早早地起床,给我把饭做好,留在锅里,或在家等我,或去上班。我则因为熬夜又得多睡一会儿。大姐从不催我起床吃饭,反而说我年轻瞌睡多,多睡会。
大姐的记忆力也是让我深深折服的。好多事我都忘记了,大姐却记得一清二楚,尤其发生在故乡老宅院里的故事,大姐总是如数家珍,边追忆,边细说着她经历的过往,爷爷,奶奶,叔叔,小妈,堂弟、堂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在她的讲述中一一呈现。血浓于水的乡情乡愁永远在大姐的心中挥之不去。大姐是陈家的长孙,是爷爷奶奶手心里的宝,是叔叔姑姑们的亲疙瘩,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大姐受家人们的青睐和尊敬,和她以身作则的自律、勤奋、友善分不开,在她的影响下,姊妹们都积极上进,满满正能量!而今赋闲在家的大姐,头发花白,仍精神矍铄,保持一颗年轻的心。前些日子见了我,仍不忘给我化妆品。人说:“父母在,兄弟姐妹一家亲;父母去,兄弟姐妹是亲戚。”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反而觉得我们姊妹越老越亲了,让我这个知天命之年的中老年妇女还活在过去一家亲的世界里。
光阴渐渐流逝,记忆慢慢沉淀,定格在记忆底片上的还是那一副画面—夕阳西下,远山如黛,在东牌楼的废址上,留着粗辫子的大姐正怀抱着一个用方褥裹着的小女孩,晃来晃去,轻声细语。那个女孩就是我,那一天我在泊池呛水受到了惊吓。
“时间,让深的东西入骨,让浅的东西无痕”。手足情,刻进骨子里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