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写下这个标题的时候,我已泪流满面。27年了,我不敢写也不愿写我的母亲。一提到母亲,泪水就滥成灾,我也哽咽不能成文。您长眠,我常念。多少次泪湿枕巾,多少次在路上,多少次在课堂,只要想起您,眼泪盈眶却不能流出。今天,就让积攒的泪水泄洪,泪干,心静,再提笔,细数流年,细谈往事。
母亲是陈门长嫂。长嫂如母,母亲确实做到了。母亲对上孝顺公婆,对下照顾俩小叔子和我们兄妹。洗衣、做饭、打扫、放线、织布、纳鞋底、缝衣服等等,母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辛苦操劳。侍奉公婆如至亲。母亲七岁丧母后,就寄住在她姥姥家,由太姥姥抚养长大,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更不会写。
据姐姐们讲,奶奶爱干净又厉害,要求屋里一尘不染、院子干净整洁。母亲嫁过来后,任劳任怨,一肩挑起整个大家庭的重担。父亲又大男子主义。在那个半封建的年代,母亲在家中的地位自然是地地道道的家庭煮妇,她自得其乐,非常满足。母亲的言语中,充满了对父亲的崇拜和对爷奶的尊敬,自觉地包揽一切家务活。对俩小叔子,视为己出,给他们缝衣做饭,毫无怨言。不过,在那农耕年代,母亲算是幸福的,很少到地里干活。我父亲比较能干,重活累活脏活几乎都是他。母亲只管内务便可。这一点一直被母亲的两个妯娌羡慕。
母亲心善,和妯娌们相处融洽,在她去世后,她的俩妯娌尤其小妯娌哭得拉不起来,边哭边说:“为什么走的不是我。”她的俩小叔子都唉声叹气、无声地流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的这俩叔叔都为他们的大嫂泪湿青衫。
母亲43岁生下我,一共生育了8个儿女,有一个夭折,辛辛苦苦抚养我们兄妹7个长大成人。不曾记得母亲因辛苦劳累而责骂过我们,也从未见过母亲因不快而把怨气发泄到我们身上。
单干后,我们家做点小生意,家有电磨和缝纫机。父亲给人磨面,母亲给人裁缝衣服,挣的都是辛苦钱。母亲为人宽厚,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从不斤斤计较,还乐善好施,经常对我们说吃亏是福。母亲善良口讷,和街坊邻里相处甚好。
天下老偏心小,母亲也不例外。我都记事了,还是母亲身上的挂件,走哪里都背着我,尤其在大冬天农闲时,经常用斗篷裹上我,然后抱着我去老姑家串门,带着手工活,边聊天边干活。她们聊天的话题大多是神话传说或鬼故事,或文革间受迫害的残忍事。我不听话的时候,就用这些妖魔鬼怪吓唬我。那无忧无虑只是玩的的日子美好而温馨,可惜太匆匆,一晃而过。
母亲对我疼爱有加,好多事都偏向我。一次我肚子疼痛难忍。村里医生看不好。父亲和母亲就就背着我到公社医院,还是不见好。父母又连夜赶着马车把我送往临汾,记得一路上看星星看月亮,母亲一夜未合眼,陪着我,嘘寒问暖。
但管教却非常严厉,有一次打得我终生难忘。我没打招呼就独自一人跑到村外的人家去玩。母亲找了一上午,找遍全村没找到我。当我回到家时,母亲训问我后,拿起鸡毛弹子就打,打得鸡毛都开始飞了,姐姐们拉才不打了,一边打一边嘴里说:“你一个女娃娃,怎么敢乱跑!”其实当时我也不懂,为啥女娃娃就不能乱跑。现在终于明白母亲的l苦心了。
后来,母亲猝然患病,我辍学回家,照料母亲。母亲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她耽误我学习了。母亲能自理后就让我继续上学。在她简单的头脑中,上学是唯一的出路。其实,没耽误我学习,反而是这次经历改变了我,使我体验到农民夏收的艰辛,从此发奋读书,跳出龙门。
我大学毕业刚上班,母亲便查出了不治之症,如晴天霹雳。我们兄妹悲痛万分,姐妹三人躲开母亲,抱头痛哭。医生建议不手术,保守治疗。我们抓紧时间带母亲去太原、北京旅游。
母亲不识字,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每天都以为自己喝药了病就会好了,每天充满了希望,无知无畏地顽强地和病魔斗争了三年。从不拖累儿女照顾她,总是对我们说不要耽误工作。
1995年暑假一放假,我便回去看望母亲,本想多陪母亲一段时间,母亲却打发我走,让回城照顾待产的嫂子,说“你嫂子生孩子,婆家不能没人。”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嫂子延期诞下侄女,迎来陈家的弄瓦之喜。第二天,我赶紧坐公共汽车回家,下午5、6点到家,母亲握着我的手说:“你嫂子生下就好了。我的病也好了,不疼了,中午吃了半碗饭。”
我也天真地以为母亲的病好了。晚饭后想着早早休息,明天再和母亲唠家常。
临睡时,母亲竟然安排让我睡床上,对父亲说:“别得我把娃吓着。”
我有点纳闷,一是怎么能把我吓着?二是怎么今夜突然让我睡床上?我胆小,床在屋子最后,我一直不敢在那里过夜,晚上睡觉都和母亲挨在一起。母亲今天怎么胡言乱语。上午陪嫂子,下午坐车,我有点累,没多想就大着胆子上床入睡了。
睡到半夜,累劲过去了,迷糊中听见父亲和母亲聊天,父亲对母亲说:“喝完药就睡吧,不早了,11点了。”母亲恋恋不舍地叹息说:“睡下什么时候才能明呢?”
母亲喝完药就听父亲的话睡下了。父亲关了电灯。我还没睡踏实,父亲就拉开灯把我叫醒,说母亲不在了,说听到母亲的“咯咯”声,再叫她的时候就不答应了,让我赶快拿箱子里早就准备好的寿衣。我吓呆了,不相信母亲真的这么快不在了。
看了墙上的钟表,仅仅20分钟。我已经吓得忘记了穿鞋,一边哭,一边要求父亲赶紧给母亲穿衣服送医院,坚决不拿寿衣。我不相信母亲这么快就不在了。我和父亲就这样僵持了一阵子。父亲看我不拿,发火了,说:“再不拿怕穿不上了。你妈的身体瘪人(方言:凉,即失温)了。”
我在地上转来转去,脑子里一片空白,拿着钥匙却找不到箱子。在父亲的提醒下拿出母亲的寿衣。父亲让我去叫隔壁屋的嫂子。
外边是瓢泼大雨。我家房顶上三个流水管的流水声很大。风声、雨声加上房顶水流如注溅落在地上的碰撞声,和着我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几乎分辨不清是人声是雨声还是流水声。
好不容易叫醒嫂子,嫂子也好不容易叫醒邻居大哥。在邻居大哥的帮忙下,父亲才给母亲穿好了衣服。这夜,平时守候在家的二哥单位有事恰巧没回来。母亲就这么在七个儿女六个不在身边、孤单地走了。
到天亮,我都不相信母亲已离我而去。我撕心裂肺地哭喊,也没能唤醒母亲紧闭的双眼。我一次次地扑向母亲,都被嫂子和父亲拦下。他们劝我,不要把眼泪滴在母亲的身上。
那夜,我家的小院里,哭声、雨声,声声凄惨,如冰冷的刀剑,直戳心底。
母亲,我病时,您彻夜不眠;您病时,我却未曾服侍过您到天亮。我总以为您来日方长,不曾想您溘然长逝;我总以为病魔不会这么快将您带走, 我还有时间好好伺候您。您说病好了,我就相信了。我还有好多的话没问您,在您临终前的一个月,您是怎么度过的?我们兄妹都想着等您病重,回来陪伴您左右,好好地尽孝,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可您连个尽孝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就这样悄然离去。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待”。您怕耽误我们的工作,连在身旁的女儿都怕吓着她,您一辈子怕这怕那,一个人悄悄地离开就不怕吗?
母亲,您走后,邻居告诉我,临终前的一个月,您受尽了病痛的折磨,却不让父亲告诉我们兄妹。给您买的止疼药您一直没用,说还没到生命的最后,还能忍耐坚持。其实,您已经病重了,大家都粗心了。
母亲,人们都说养儿是为了防老。可您,养了7个儿女,又何曾用来防老呢?在您临终,只有一个女儿在您身边,您还要把她支开,怕吓着她。
母亲,27年了,今天,我不再抑制我的眼泪,让它尽情地流吧,流出27年的相思情,说出27年的心里话。
母亲,您在天之涯,我在地之角,您长眠,我常念。您的善良如灯塔,指引着子孙后代向善而行;您的懿范如日月,照耀着满堂儿孙向阳而生。
母亲,安息吧。您厚德载物,您的儿女在您的福祉绵延中,都已如您所愿,并惠及社会。
母亲,如果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女儿,再续母子情缘!
2023年5月,有增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