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号晚上,乌鲁木齐下了一场暴雪。第二天,从睡梦中醒了,拉开厚重的窗帘,被窗外的场景震撼了,地上的雪,洁白而厚实,但却给人一种轻柔的感觉,仿佛是一块能随时飞起的棉被,树枝上也挂着一串串雾凇,天空如同被洗过,泛着一种清澈而坚硬的光,气温零下4-14度,整座城市俨然进入真正的冬天模式。
雅山此时,想必已是一派皑皑白雪了。
舍友说,雪后山路需清理,大概需要封雪几日。于是约定,待天晴时再踏雪雅山。
十三日,果然放晴。晨起驾车,同舍友前往雅山。原计划自半山湾畔上山,途中我忽然改变计划:“不如从万科·兰乔圣菲那里上,那里的景致或许更好!更多!”
正午时分,车抵雅山脚下的小区。雪已被铲雪车推到路旁,堆成柔软的堤岸。沥青路面大部分裸露出来,黑得纯正、冷酷,在两列雪堤的夹峙下,笔直又孤傲地向山上延伸上去。
路旁的树木静立,枝条凝着一层毛茸茸的霜,向高处攀织,拱作一道沉默而恢宏的长廊。空气凛冽,吸进肺里,有一种轻微的刺痛感,随即化作清冽的甘润。我深深呼吸,仿佛要将胸中积存的杂念一并置换出去。
山路开始曲折起伏,像谁用饱蘸浓墨的笔,在巨幅宣纸上落下遒劲而随性的弧线,将此处的自然和远处的高楼大厦连在一起。
偶遇三两下山的行人,说是一早自火车南站而来。我们互道寒暄,在空旷的山中,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客气。
往上右转,清理的痕迹消失了。路全然被雪覆没,唯有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指示着我们前行的方向。
不一会,便身体冒汗,气喘吁吁了。还好,脚踩在雪上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响,结实又松脆,让自己兴奋起来,仿佛把自己带回曾经的童年。舍友笑叹:“听你的,可算知道什么叫‘踏雪’了。”
我说:“这才是我们今天踏雪雅山的本意。走那光溜的马路,与在城里有什么区别?”
山坡上,是密密匝匝的幼林,横竖成行,严谨如布阵。每根细枝都裹着晶莹的雾凇,静默地、忠实地,托举着这满山的寂静。
不知何处,传来呱呱鸡的鸣叫,一声,又一声,清亮而荒疏。看不见它们的踪影,只闻其声从深密的灌木丛中浮起,反而让四周的静,更加深邃了。
几架战机划过湛蓝天空,拖出笔直航迹云,那不是云痕,似出鞘的利剑——静悬于穹顶,柔光下藏着不可逾越的意志。
风起时,航迹渐淡,却将承诺长久写进蓝天。我们站在它的影子里,站在这片被守望的净土上。
一处向阳的山坳里,竟立着一小片火炬树林。
叶子早已落尽,只剩下赤裸的枝梢,高举着一簇簇鲜红的果实,像一个个凝固的小火苗。在白与灰的背景下,那红,红得有些惊艳,又有些暖意,激励我们继续努力、加油、前行。
行至广播电视局八四一台,我们停下歇脚。站在路边向南望去,陡峭的山坡铺满积雪,其间一道道灰色的小林木,如一条条细小的缎带垂泻而下,直至谷底。更远的青年峰上,铁塔的尖顶在日光下闪着微茫的、金属的冷光,与眼前八四一台的铁塔遥遥相对。
喝罢水,食罢干粮,身体重新蓄起力气,我们便向最后的玻璃栈道走去。
远处山腰,三个爬山者缓缓挪步。音响里飘着九十年代的流行歌——是同龄人。
途经一处断面,黄褐色的层积岩在日光下粗粝地裸露着。我停下,指腹抚过岩纹:这里曾是浩瀚的古海。之后,生命登陆,植被漫延,猿类直立,人类诞生……每一层都是万年的史诗。
而此刻,歌声正从上方传来。我们踩着这部远古之书,向山顶走去,成为它最新的一行脚印。
木栈道的台阶凝着薄冰,踩上去又硬又滑。我们扶栏拾阶而上,终于登上那悬空的透明廊道。
虽然是晴天,但是,天际却漫着一层均匀的薄雾,把城市遮盖。
遥远的博格达峰的轮廓,连同山下城市的楼宇,都在那雾中淡化了,恍如一片悬浮的、浅灰的梦境,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在此模糊。风从耳边流过,带来远处难以名状的低鸣。
下山时,路时陡时缓。上山的人却渐渐多了起来——有白发缓步的老者,有嬉笑追逐的孩童,也有成群结队的青年。寂静的山,因这些零落的笑语与脚步声,忽然有了人间的温度。
我们与不同的人擦肩而过,偶尔交换一个短暂的笑意,彼此都是这踏雪雅山的同路人。
归途,雅山的轮廓在后视镜中渐次平缓、隐没。
舍友靠在椅背上,似已微醺。
我握着方向盘,心里却异常清晰。
这山,我们一次次来,踏过它的春草,夏荫,秋叶,而今是冬雪。它似乎从不改变,又仿佛次次皆新。
攀登它,已不单单是为锻炼身体或观景,倒更像是一种定期的回归与对证,回归自然,回归过往,回归曾经的童年,对证自己是否还能感知雪的清冽,风的温度,身体的疲乏与畅快;对证在工作生活的重复与劳累中,是否还能为一簇雪中的红果,或一声不知来处的鸟鸣,而心生触动,或者触景生情。
车已驶入喧嚣的街市。
窗外的雅山,已退成天际一道淡灰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它会一直在那里。
而我们,也总会再回去,再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