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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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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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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的碑

祖父没有碑,直到今天也没有一块属于他的碑。祖父去世时,就葬在城郊大运河畔的一座大堤旁。后来随着城市开发建设,那块地方被建成一座河滨文化公园。从此,祖父悄悄沉淀在那片深土层中,静静地安卧、长眠在深沉和芳香的泥土里。祖父虽然没有属于他的碑,但他生前却和碑一直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和故事,那些点点滴滴,那些片片段段仿佛就是我心目中一座巍然挺立的人生之碑。

翰墨一生碑文留世。祖父是个书法家且出身书法世家,其伯父就是民国时期曾获巴拿马赛会书法金奖的著名书法家。祖父继承家传,致力书学并孜孜以求。他在世时写了包括碑文在内的许多书法,其中既有私家的,也有不少公共性质。比如,至今依然伫立在市区马陵公园勺湖桥旁边的那座抗日烈士碑,那是当年县人民政府为纪念地方抗日英雄而建造的,其百余字的碑铭由一位副县长撰文,碑文书法则由祖父书写,这既是祖父生前书法的一件得意和扛鼎之作,也是他去世后一直流传在世的唯一一件书法墨宝。被刻成碑文的书法,自然源远流长。祖父伴随着碑刻书法也留名于世,让人铭记缅怀。回忆起祖父生前就名噪一时,备受推崇。那时县城里的楼台亭阁、名胜景点和大大小小的店堂商铺匾额及许多碑文书法多出自其手,故有“无陈不成款”之誉。当时的地方第一块牌子即县委、县人委大门挂牌就是祖父书写。所以那时当祖父走在大街小巷,看背影人们就会认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书法家陈老先生。解放后祖父一直在县政协文史组做事,那段时光他用自己的文才和余力为整理编纂地方人文史志、诗词歌赋、名胜风景等文史资料和开展群众书画艺术文化活动,孜孜笔耕,辛劳付出,做了大量文案整理编纂工作,为地方文史工作留下了丰富和宝贵资料。他主笔编辑的《地方古迹名胜》《新八景诗词集锦》《解放前四十年史》等成为后来地方文史资料的重要部分。祖父连续三届被推选为县政协委员。去世后被誉为地方书法界“四大名家”之首,个人艺术传略被入列地方史志、文化名人馆和《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无疑,祖父的书法艺术和文化贡献获得了社会的普遍好评,得到了地方政府的充分认可,并给予很高的政治荣誉。显然,这些对于没有碑的祖父来说其实就是一件最具体、最生动、最珍贵的碑铭碑记,也是一座无形的碑。

为英雄立碑操尽心力。祖父的外公是清末抗倭卫台的宿迁籍民族英雄杨泗洪将军,1895年日本侵略军攻占台湾,清政府投降卖国,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拱手割让台湾,出于民族大义的杨泗洪,为保卫台湾,拒不执行清廷内渡指令,毅然坚持不要官、不要钱、不要命的‘三不要’精神,誓死坚守台湾,抗击倭寇,最后壮烈牺牲。杨泗洪殉难后,昏庸腐败的清政府,既不予表彰也不予抚恤,杨泗洪棺木从台湾运回家乡被家人掩埋在运河西堤,只留下一座孤零的土坟。为此,作为杨公的后裔,祖父生前一方面四处奔走,辗转呼吁,积极寻求,为英雄建墓立碑,铭传后世;一方面用心搜集整理和保存有关杨公的英雄史料及零星遗物,比如当年杨泗洪将军使用过的官帽筒和官帽上的一支顶戴花翎一直被祖父视为家珍保藏,也成为英雄仅有的两件存世遗物,直到后来捐献给纪念馆。1969年,祖父为保存仅有的杨公事迹和史料,专门用钢板刻写了清末举人臧增庆撰写的《清故记提督署台湾镇总兵官殉难杨公神道碑》并在文末 题写一行带有遗憾和感伤之情的墨迹“文雄壮可诵碑无可立之望我今六十九矣,残更朝露每一展观泪为之涌天乎大节之酬竟如斯耶”,可见步入晚年的祖父为一直没能给英雄杨泗洪将军建墓立碑而伤感自责,痛心疾首。好在1987年,地方人民政府追祭英雄,专门拨款修建杨公墓,并最终为英雄立了碑。随后,杨公墓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铸造的杨泗洪塑像被安放在宿迁英雄园,2015年,杨泗洪抗日事迹被收入位于北京卢沟桥处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馆。至此,终于让在九泉之下的祖父实现了为英雄建造墓地的夙愿,圆了他一直辛勤奔走、立志为杨公铸碑的终生梦想。

高尚人品自铸成碑。祖父一生堪称为人风范。生于1901年的他,身材伟岸挺拔。年轻时,就靠一副坚挺宽绰的肩膀担挑起一个十多口大家的生活重担。解放前祖父主要靠教私塾养家糊口,把7个儿女一个个培养成人,结婚成家。祖父的私塾可谓桃李满天下。这一切都源于他的教学好,人品好,赢得口碑四方。所以四邻八乡都慕名将孩子送来上学。他教私塾,特别注重道德育人,正己正人。他心怀仁爱,与人为善,厚以待人,同情贫苦人,尽力资助弱者,遇到家庭困难交不起学费的,一律免除,还会拿出家里的粮食、衣物去帮扶。为街坊邻居写文、书字,从不收费,全部义务帮忙。所以“陈老先生仁爱”的口碑曾一度成为大街小巷的美传,深得人们尊崇。祖父更是严于律己、注重礼仪,表率做人,一身正气。且为人宽厚仁爱,赢得四邻八乡敬重。祖父对晚辈要求和教育也甚严格。我们上2年级时他就教背诵《三字经》和《朱子家训》,并循循善诱传授做人之道。祖父历来不苟言笑,一副严肃严厉面孔,和他一起吃饭,若是谁用筷子去夹别人面前的菜,他会即刻制止并对你一番教育;吃饭时,不允许嘴啪嗒啪嗒的声响,常教育我们,这样不文明,且应该吃饭不言,睡觉不语。谁若说错了话,做错了事,祖父便会用一句“太甩了”的常用语给予批评指责让你面红耳赤。祖父一生尊重文化,凡写过字的纸张不允许糟蹋。有次,见我们拿写过字的纸去上厕所,他即刻阻止,并教育道,使不得使不得。记得他写书法时就站在家里那张小八方桌面前,写字前,总会告诫我们,我开始写字了,你们千万不要在屋里来回走动,也不要大声讲话,那时,我们便会赶紧出门,跑到院外,直到他写完才能回屋。祖父从没忽略过对晚辈的教育培养。小时候,他叫我打珠算,我没兴趣,他就开导我,任何知识学在手里都是有用的,在他的指导下,从一遍九到九便九,我小学二年级时就熟练掌握了。他还教我书法,写仿影,学字帖,一笔笔,一字字,循循善诱。晚年后的祖父因患高血压,腿脚蹒跚,但即便这样,他依然坚强面对,顽强生活,在那段时光里,他拖着不方便的身体,做饭护理,照顾祖母,坚韧担当,直到临终。

碑是纪念前人和先辈的一种标记和象征,属于具象物类,而心灵的铭记、精神的缅怀,却是无形无影的。去世后一直没有墓碑的祖父,他的人生和精神永远是我心中的一座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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