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细雨（五首）

屋檐下

屋檐下

红辣椒和玉米棒

装饰秋的意象画

旧竹椅摇碎斜阳

爷爷的烟斗里

飘出几缕稻香——

风携着它们绕过灶台

去数玉米的金黄

燕子剪开暮色

灶膛的火光

一粒粒舔着玉米的齿香

晒秋的竹匾盛满星斗时

辣椒串突然轻笑——

几粒醉红的夕照

落进奶奶甜酒酿的小作坊

立秋

我把蝉声折成一把折扇

夜里偷偷给月亮扇风

扇着扇着，扇落半只烤玉米的香

妻子说，热老虎的尾巴藏在丝瓜花里

我扒开一看——

竟蜷着一小截

去年冬天遗落的尾巴尖

毛色褪尽，只剩凉意

像一封迟到的家书

被月光轻轻拆开

妻子把它别在门楣

说，等第一阵西风来

它会自己长出

一整只金黄的秋

可第二天清晨

我们推门，只见满地碎金

——那尾巴竟一夜发芽

长成一条毛茸茸的小路

径直通向月亮湾既古老又现代村落

轻风细雨

雨丝落在手背

像小时候母亲替我

试水温的指尖

轻轻一碰

就把所有倔强

化成了想哭的温暖——

我于是把雨伞收起

让发梢去替你

保管天空的委屈

让睫毛替你

数清人世细小的尘埃

轻风啊

若你真是从故乡赶来

请替我在田埂上

抱一抱还在弯腰劳作的父亲

告诉他——

儿子在雨里

学会了低头

也学会了

把一句“我爱你”

说得像雨声一样轻

却足以湿透整片土地

细雨啊

若你终究要停——

请把最后的几滴

留在我的掌心

好让我在熙攘的人世

握紧一个

再也不会漏走的

小小的自己

踏秋

清晨的市郊

像一枚刚剥开的橘子

空气里飘着微凉的甜味

公路旁的枫树集体点燃自己

火焰没有声音，却烧得漫山遍野

金黄、橙红、赭石

一页页翻动的色谱

比任何问候都热烈

我们把车窗摇到底

让风把调色盘打翻

把笑声吹得满身都是

下车，踩进厚厚的落叶

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像大地在替我们鼓掌

你捧起一把叶子抛向天空

它们旋转、飘飞、落下

像一只只金色的蝴蝶

那一刻，我们都成了孩子

在彩色画里张开手臂

把一年里最后的灿烂

抱个满怀

直到傍晚，夕阳把树影拉长

我们坐在田埂上

看最后一枚叶子

用极慢的速度

完成一次金色的跳伞

你忽然说：

“原来快乐可以这么简单——

把世界调成秋天的滤镜

再把自己放进去。”

我们起身，拍掉衣襟上的光

带着满袖风响

向灯火渐起的村庄走去

绿皮火车谣

我们买下慢车票

让风景在窗外慢慢发酵

丘陵像未拆的信件

被阳光熨出波浪的邮戳

餐车飘来三十年前的物价

穿蓝布衫的乘务员

把方言泡进搪瓷缸

咣当——咣当——

每节车厢都在哼童谣

隧道突然捂住耳朵时

有人从行李架取下

一封盖满夜色的挂号信

铺开成一床暖绒绒的被子

而始终空着的邻座

放着一本翻开的诗集

扉页写着"留给远方"

铁轨把月光纺成银线时 

那行诗句突然长出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