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渡口（七首）

时光的渡口

这里的风从不靠岸

只把离岸的思绪

折成越来越薄的帆

我数着皱纹里的暗礁

像数一场推迟的雨——

每一滴都曾悬在青春额前

迟迟不落

渡口没有钟

只有半截生锈的铁锚

咬住自己的影子

而船总是来的那么迟缓

我把一生叠成纸鹤

按进潮声——它扑翅两下

终于学会像时间那样不回答

只把回声越拖越长

渡船老了

像一条被遗忘的谚语

在暗礁的齿缝间

反复咀嚼自己的沉默

雾起时所有的岸都在漂移

而此刻河心忽然亮起一盏渔火

照见我还站在原处

棉花糖

童年巷口

一朵云被黄昏轻轻提起

你把它插在竹签上

像举着一座会呼吸的月亮

竹签那头还沾着

老槐树漏下的碎阳光

我接过来擎着它奔跑

糖丝缠住巷尾的鸽哨

风数着转圈的甜香

数到第三下——

那团光就矮成了

我踮起的脚掌

当记忆的糖浸润舌尖

竹签上的云朵突然散开

散成无数个小小的我

飘在青砖墙的皱纹里

飘在卖货郎的拨浪鼓上

飘成整个巷子

毛茸茸的重量

看海

我把耳朵贴在沙滩上

听见自己

骨骼里也有潮汐

——那是母亲

未寄出的信札

被月光腌制了多年

此刻，海平线

像一把钝刀

把天空和水面

缓慢地切开

切口处渗出

咸味的时间

我拾起一枚贝壳

里面盘旋着

一条微型的海啸

我把它贴在胸口

于是

心跳开始有了

礁石的回声

沉默

母亲去世的噩耗

忽然传来

我呆如一根木头

任眼泪无声地淌流

时间瞬间窒息

天光陡然昏暗

万物哑然

我沉重的心——

在漆黑的深渊中

沉落 沉落 沉落

不再挣扎

不再呼喊

连回声也学会了

沉默

种莲

在句读间掘一洼静水

种下一个思绪作莲子

等它长出省略号

没想到——花心里

端坐一个小小僧人

他不诵经

只把呼吸

吹成一圈圈乳白的雾

——雾散时

淤泥已全数皈依澄澈

错觉

我伸手去摸镜中的脸

触到一片冰凉的空白——

原来我才是

镜子的里面

空白突然泛起涟漪

我的指纹在镜中

化作游动的银鱼

当最后一滴水珠坠落

整片海洋

开始逆向生长

情书

谁还写信

在连拥抱都能复制的年代

请把信纸对准灯

看背面——

那些没写出的部分

正用暗影回答

我把它重新折起

像折起一枚月亮的轮廓

而我知道

在某个无人替我们活着的角落

它仍悄悄发亮——

替我们把一生

写成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