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锦鲤文

岁在乙巳，节届寒露之尾。金风骤起，玉露凝阶。吾家厅中三尺晶缸，蓄锦鳞三尾，今晨忽敛鳍息游，相偕仙逝。忆自炎夏纳此灵物，至秋霜夺其生机，凡三月有余。昔伴稚孙戏于庭前，今对空缸悲从中来，遂援笔作赋，以寄哀思。

夫锦鲤者，水府之精英，人间之瑞兆也。昔《诗经》有云“南有嘉鱼，烝然罩罩”，今吾家之鱼，亦具嘉质。其一通身丹赤，若燃霞坠水，名之“赤焰”；其二银腹金鳞，如碎月铺波，号之“流霜”；其三墨背白斑，似乌云缀雪，唤之“玄霜”。初入缸时，鳍尾轻摇，怯若新客；未几便逐浪欢游，熟如旧友。晶缸之内，铺细石为坻，植青荇为茵，注清泉为沼，虽无江湖之浩渺，亦有濠梁之趣致。

每至晨光穿牖，晓风拂帘，吾必持鱼食立于缸前。三声轻叩，三鳞便应声而来：赤焰捷足先登，常跃出水面衔食，溅起珠玉满缸；流霜从容不迫，循水纹徐游，细品慢咽；玄霜最是狡黠，常潜于石后，待伙伴散去，方出而拾余粒。食罢则各展风姿：或首尾相逐，如流星赶月；或浮游沉潜，若闲云出岫；或静卧石上，似老僧入定。偶见赤焰吐泡，串串如玑珠散落；时观流霜摆尾，层层如涟漪叠开。稚孙每来，必俯缸而呼，三鱼亦摆鳍回应，缸中光影动荡，厅内笑语盈堂。彼时之乐，如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之恬淡，似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闲适。

逮至寒露，天转寒凉。夜霜侵窗，水温骤降。初，三鱼尚勉强游弋，渐则行动迟缓，鳍尾垂落。赤焰不复往日之矫健，流霜难寻昔日之从容，玄霜亦失旧时之狡黠。吾急调水温，添暖灯，开温棒，然天道循环，万物有终。今晨视之，赤焰静卧缸底，赤鳞失色；流霜斜倚青荇，金鳍无光；玄霜半浮水面，墨斑含愁。三鱼相偎，竟无一生还。触之则体冷如冰，呼之则寂然无声。

呜呼！生命之微，如蜉蝣朝生暮死；缘分之浅，似萍水一聚即散。昔吾对缸而赏，见尔等悠游，便觉尘世烦忧皆忘；今吾对缸而叹，唯余空水荡漾，顿感岁月寂寥难遣。晨起无复叩缸之乐，食罢空余撒食之叹；稚孙来时，再无呼鱼之欢，缸前立处，只剩忆旧之伤。古人云“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今之别，非暂别，乃阴阳之隔。

吾今以净水为酒，以鲜食为奠，告慰三鱼之灵：尔等虽逝，其影犹在。缸中清泉，永记尔等游弋之姿；厅前晨光，长留尔等跳跃之态。稚孙之笑，因尔等而多添暖意；吾之岁月，因尔等而少却孤寂。愿尔等魂归江湖，得享碧波万顷；魄入云水，再沐清风千缕。此后无需畏霜寒，无需忧食少，自在游弋，无拘无束。

祭文既毕，哀情难尽。谨焚此赋，寄我哀思。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