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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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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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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月漫记

古人把十二个月都嵌进花里,叫“十二月花令”,正月是水仙凌波,三月是桃花灼灼,到了九月,便轮到菊来做这月令的主角,所以九月又叫“菊月”。这名号来得贴切,像是老天爷早定好的规矩,一入九月,风里的味道都变了,不似盛夏的燥热,也不似冬月的凛冽,只裹着菊的清苦与淡香,慢悠悠地漫过街巷,漫过窗棂,把整个月都浸成了菊的模样。

晨起散步,出时代花园小南门,上东洲路,最先撞见的便是巷口老墙根下的菊。不是什么金贵品种,就寻常的黄菊、白菊,还有几株淡紫的,花瓣细细碎碎,却攒着一股子劲,从砖缝里钻出来,顶着晨露,像刚睡醒的娃娃,睫毛上还挂着透亮的泪。风一吹,花瓣颤巍巍的,倒不是怯弱,是骨子里的韧——你看那叶片,绿得发亮,边缘带着浅锯齿,却不扎人,只默默托着花,像母亲的手,稳稳托着自家的孩子。这便是菊月的开场,不张扬,不喧闹,只凭着一点倔强的生机,告诉你:九月到了,我来了。

记得上师范时读《礼记》,里头写“季秋之月,鞠有黄华”,“季秋”便是九月,“鞠”就是菊,那时不懂什么叫月令,只觉得“黄华”二字好看,像把九月的阳光都揉进了花瓣里,金灿灿的,暖得人心尖发颤。后来翻到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才忽然懂了这菊月的妙处。它不与春桃争艳,不与夏荷比洁,偏要等霜露下来了,万物都开始收敛锋芒的时候,才慢慢舒展开花瓣。这不是清高,是清醒——就像月令里的排序,它知道自己该在九月登场,便不早不晚,守着时节的规矩,也守着自己的本分,像个通透的老者,坐在时光里,看云卷云舒,看草木枯荣。

午后搬张藤椅坐在阳台,对着那盆“墨菊”发呆。花瓣是深紫的,近看竟泛着墨色的光,像宣纸上刚晕开的淡墨,却比墨多了几分活气,几分柔润。风过时,花香飘过来,清苦里裹着一丝甜,不似桂香那般浓烈得让人发醉,却能绕着鼻尖转,勾得人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想多吸几口。这时便想起李清照的“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约莫就是菊月里的寻常光景吧?一盏淡酒,一丛菊,暮色慢慢漫下来,把影子和花香都揉在一起,连时光都慢了半拍。若是此刻有人问起,这九月为何叫菊月?不必多言,只指一指这花,闻一闻这香,便什么都懂了——是菊把九月填得满当当的,没有菊,九月便少了魂。

傍晚天阴了些,似要落雨,我赶紧把窗外的菊搬进屋,却见花瓣上沾了些水珠,亮晶晶的,倒比平日更显精神。想起郑板桥的题画诗:“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这“裛露”二字,真是把菊月里的灵气写活了。水珠裹着花瓣,不似荷叶那般一滚就落,只轻轻贴着,像舍不得离开,又像给菊镀了层碎钻,在灯下闪着微光。我忽然觉得,菊是懂月令的,它知道自己是九月的主人,便要拿出最好的模样来——晴时向阳开,雨时带露立,不娇贵,不矫情,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开着,陪着你度过菊月里一个个寻常的黄昏。

夜里读《群芳谱》,说菊“性耐寒,严霜既降,百花零落,惟菊独盛”。这才明白,古人把九月定为菊月,不只是因为菊开在九月,更因为它骨子里的品格,配得上这秋末的时光。古时有隐士爱菊,爱它的不争;今时有农人种菊,爱它的实用——花瓣可以泡茶,入药,连花根都能埋在土里,等来年菊月再发。它不挑地方,墙角、瓦盆、田埂上,只要有土,就能扎根;不挑时节,等别的花都谢了,它才缓缓开放,像在替月令守护着这最后的生机,告诉人们:别急,慢慢来,最动人的风景,往往在秋深时。

窗外的风又起了,带着菊的香,飘进书屋,落在书页上。我合上书,想起白天在巷口看见的那丛野菊,它们没有花盆的束缚,长得更肆意,更泼辣,却也更动人——茎秆斜斜地伸着,花瓣迎着风,像是在和整个菊月打招呼。或许,这就是菊月的意义:不只是给九月一个名字,更是让菊的品格,融进这秋的时光里,像那些在岁月里默默坚守的人,不追名逐利,只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把日子过成诗,把菊月酿成香。

夜深了,屋里的菊还醒着,花瓣轻轻舒展,香气温柔地绕着。我想,若是陶渊明再世,见了这般菊月光景,大抵也会放下酒杯,笑着说一句:“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吧——毕竟,这九月的菊,这菊月的秋,本就不是言语能说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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