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南,大运河畔,一尊铁狮蹲坐千年。它自后周广顺三年(公元953年)便在此扎根,以三十余吨铁骨撑起一方气象,是这片土地最沉默也最坚韧的见证者。当地百姓因其护佑一方的传说,尊称其为“镇海吼”,沧州“狮城”的别称也由此而来。
唐时,沧州为运河漕运要冲,寺宇林立。后世考证其原属开元寺镇门之物,相传为工匠李云主持铸造。工匠取磁州、邢州精铁,经漕运抵沧州,以“泥范法”铸此狮:先以黄泥塑狮形,分范烧制,再聚数百匠人,架熔炉、引铁水,一勺勺倾注于泥范之中。烈焰灼红夜空,号子声震河岸,铁水在范中冷却凝固,褪去火气,渐成昂首挺胸之姿——狮首阔尺余,鬃毛呈波浪状环列,每缕鬃丝皆棱角分明;前爪按地,后爪蹲踞,原衔铁球于口,踏幼狮于前,威风凛凛,护佑着寺中香火与过往漕船。这尊铁狮耗费了当时全国约1/60的铁产量,堪称举全国之力铸就的奇迹。
宋至明清,运河漕运鼎盛,沧州成“水旱码头”,铁狮亦从寺门神兽渐成地方象征。康乾二帝南巡时均曾驻足观瞻,一览狮王风采。往来商旅经此,必驻足观瞻,以其为沧州地标;当地人则视其为护佑之物,逢年节便来焚香祈福,铁狮周身渐积下烟火气与岁月包浆。此间数百年,风吹雨打未损其骨,朝代更迭未移其位,它沉默注视着运河里的木船往来,听着码头的吆喝声、寺庙的钟声,将沧州的繁华与安稳一一记在铁纹里。清代文人李之晔曾作《铁狮赋》,赞美其“巍然而峙,跃然而行,翘然而顾,屹然而停”“非雕非砻,非绘非画,耸瞰昂瞻,星流电射”。
清末以降,时局动荡,铁狮难逃劫难。日军侵华时,觊觎其口中铁球,以工具凿击狮口,铁球未取下,反倒崩落狮下巴一块铁屑;后来“大炼钢铁”风潮中,有人欲将其砸毁熔铁,铁锤抡下,仅在狮身留下几道浅痕,铁狮依旧蹲踞,如磐石般抗住了人为破坏。更有趣的是,民国《沧县志》记载,曾有“怪风自东北来,风过狮仆”,狮子摔倒后头部和莲花座脱落,1893年重新立起时,下巴已不复存在。至近现代,其前爪幼狮与口中铁球已遗失,身上亦多了些自然锈蚀的裂纹,却仍保持着昂首之态,未有半分颓势。
当代,铁狮迎来新的守护,却也历经波折。1957年搭建的遮雨棚因阻碍潮气挥发加速锈蚀,1994年的铁管支架与2000年的水泥浇筑均因材质适配问题对狮身造成损伤,留下了“千年不倒,却遭保护之困”的特殊记忆。如今,专业团队为其建起玻璃保护罩,定期“体检”——轻敲狮身辨回声查结构,温和清理锈迹补裂纹,旁侧博物馆则陈列着脱落铁屑与复制品,还原其昔日风貌。正如诗句所咏:“岁月剥蚀它也是铁,风雨侵袭它也是铁,是铁就刚硬,是铁就不会低头”。
为传承狮城文化,2011年一尊新铁狮在狮城公园亮相,被认证为“世界上一次性整体浇铸体积最大铁狮”,冠以“沧州狮子王”之名。这尊新狮高6.905米,长8.532米,重100.08吨,体积为原狮的1.32倍,以古法结合现代工艺铸就,补齐了原狮缺失的尾巴与下巴,设计“寿命”长达2000年。
如今,旧铁狮仍蹲坐于沧州旧城遗址,新铁狮雄踞于狮城公园。玻璃罩外的旧狮旁,高楼与汽车勾勒出现代轮廓,摊贩吆喝与孩童笑语交织;狮城公园的新狮下,游人驻足拍照,感受“镇海镇山镇天地”的气魄。一旧一新两尊铁狮,分别承载着岁月沧桑与当代活力,将沧州的过往与未来,共同扛在沉默的铁骨上,共享狮城骄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