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棕衣

那个干旱的夏天突然下起暴雨，父亲兴奋地丢掉手中的红烟。他从母亲的手里接过那件棕衣，光着脚牵着牛，冒着暴雨去耙地了……那年秋收，母亲连续煮了好几餐白米饭。

早先没有塑料雨衣，但农村却有棕衣。

棕衣是用棕梠树的树皮扎成的，分上下两段，和上衣下裙一般。父亲有一件棕衣，平时不用的时候，端庄正版地挂在老屋土墙的一个大铁钉上。

那一年的夏天比往常干旱，棕衣便没怎么用地闲挂在土墙，我上学、下课路过那里，总是不经意地转头瞅它一眼。但它一动不动地挂在那里，没有人有机会去理它，以致上肩处蒙上一层黄灰色的尘埃。

突然有一天，我记得是暑假时在家里，远远天空的西北边飞来一大片乌云，随后便是电闪雷鸣，下起了倾盆大雨。

此时，摇着麦扇吸着自圈红烟的父亲，突然兴奋了起来。他把烟头一丢，把麦草扇一放，起身对母亲说：“那块漏沙地可以种稻子了，我去耙地。”

我们在溪边有一块漏沙地，因家里人口较多，尽管缺水的土地播种水稻收成不好，但为了多收些稻谷，父亲还是决定将它播种稻谷。

但是，那一年夏天一直没怎么下雨，犁好的土地因为没水，一时无法插秧。父亲当然很着急了，因为少了那块四分半的土地没插秧，就等于秋收时少了两三百斤稻谷，这个下半年的生活，就会有些麻烦。

今天，下雨了，而且是雷鸣电闪的西北雨，雨量相当的大，足够把那犁好的水田满灌足水。所以，父亲着急要去耙地。

母亲不忍这么大雨，让父亲到田里去耙地，便劝说道：“等下完雨再去吧！”

父亲不听，急着说道：“你懂什么？等雨停了，犁好的漏沙地里的水，早就渗干了。我趁雨去耙地，把地耙平了，雨水就会积蓄起来，不会漏掉。明早起个大早去插秧，半天的功夫水稻就插好了！”

母亲当然懂得这个道理，只是不忍父母冒着这么大雨去耙地，便又说：“可是雨太大了啊？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父亲知道母亲不忍，便指着挂在墙上的棕衣说：“不是有棕衣吗？那棕衣都挂得长上尘埃和蛛网了，是该用它的时候了。”

母亲知道劝不住父亲，便起身去取下土墙上的棕衣，递给了父亲，还帮他将前后的绳子系好。之后从厅角一侧取来耙子，帮父亲挂上肩头，目送父亲踏入茫茫的雨水中。这时，一道闪电过来，紧接着是一声巨响，把母亲吓了一跳。

父亲光脚踏进雨里，又去附近的牛棚牵牛，接着，便朝着水田走去。

大约有两个多时辰吧，雨停了，父亲也回来了。但那棕衣并没能挡住雨水，只见父亲脱下棕衣时，上下浑身湿透，嘴唇发紫。虽然是夏天，但豆大的雨点长时间打下来，总让人感觉冰冷和心悸的。

母亲接过父亲的棕衣，将它挂回原处。接着，又跑去灶间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父亲接过姜汤，一边吹一边趁热喝下了。

那一年秋天，我们丰收了。母亲连续煮了好几餐白米饭。我记得，那是最幸福的一年，收成好了点，有米饭吃。

父亲去世后，母亲把棕衣送去烧了，她怕父亲在阴间被雨淋湿了。

后来，妻子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买了一个模型小棕衣，像一件小孩子的衣服挂在了新居的客厅。

这让我想起了父亲的棕衣。我问妻挂这个干嘛？她说：好看，去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