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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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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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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梢上的牧歌

我有段放羊而不是放洋的经历。经历而已,不是要去表白什么、证明什么。有人说起这般经历是别有用意的,比如强调自己是劳动人民出身,“根红苗正”,比如以此例证自己从小勤奋、很能吃苦耐劳……我只是在与家人至交闲谈时,偶尔聊聊那段生活;只是在无眠的夜晚、月朗星稀的时候,早年经历会重新斑斓在回忆里;只是因深恶于庸俗、谎言、欺诈,想逃避一下了,会暂时陶醉在那段仿佛诗情画意的岁月。如果是放洋,特别是西洋,或者更愿意公开谈谈吧;如果是方鸿渐的经历,不谈也罢。

然而连他的经历我也没有。是的,我少年的时光里,有四五年除了上学就是放羊。起先只有两只,一只长着一对弯似镰刀的长角公羊,一只体格弱小、跑也不快的母羊。以后放到一小群,有六七只。

为了给它们搞吃的,我学会了爬树,肚皮几次划出血道子后手脚的配合才比较默契,全身的肌肉才得以协调发力。小杨树,尤其是小叶子的杂交杨,还有青桐,树皮光滑,脚与树皮之间缺少摩擦力,槐、枣树有刺,皆不宜初学乍练,半大的大叶杨树(相对杂交杨,我们叫它笨杨)是学习的好树种,枝繁叶茂的更好,适合落脚借力,折一些杨树枝叶,抱回去给羊明天上午吃(上午要去上学的)。开爬之前,我会打量这棵树,目测哪条枝子可以落脚喘口气,哪条可以抓住它接接力,哪条是要折下来带回家的;那段树干粗糙,爬起来省劲,那段光滑,可能滑落下来,需小心应对。

掌握爬树要领后,就常常做“巩固练习”,练耐力,练技巧,练速度,由矮到高,由细到粗,由一种树到多种树。长此以往,竟觉得自己灵巧了许多,胆大了许多,像多出了一项本领,有些高兴了。当玩腻了用石子“打水漂”,当在草地上、沙坡上躺烦了,“噌噌”爬上一棵树,柳树也好,杨树也好,在不会折断、又让身体安全舒适的枝桠上坐着、斜倚着。树叶儿在四周,绿绿的,好象把自己隐在其中了。风一吹,树梢摇摇,叶片闪着光亮;柳树的枝条,会抚摩我的脸,它柔软如绵;杨树的叶片,会抚摩我的脸,它阔大如掌。风不吹,自己摇一摇,树颤人颤,有一番自得,也有点冒险的乐趣。想点什么事的时候少,什么也不想,只是望望天看看地,瞭望远处的时候多。鼻中有草香花香,有树木略带苦涩的气息,有庄稼略带甜味的气息。

在树上面,望着云朵变幻的形状,若有所思而无所思,那些缥缈的云、自在的云、多变的云,让我目不转睛。白云上面是蓝天,悠远深邃,目力难及……遥望苍穹的感觉不可名状,也无意言说。

不远处的河流,波光粼粼,白鹅、花鸭、水鸡嬉戏其中,石板桥上的捣衣声阵阵传来;河中的小岛,丛生着青绿的草儿,火红、金黄、鹄白、靛蓝的野花点缀其间。

再远处是田畴,高高低低的庄稼、菜蔬,如大水漫延、翻卷、汹涌,像大色块的巨幅油画,一直牵引我的视线,延伸我的视线,掠过一个个树木葱茏的村庄,又到了极远处的一线青山。

在树梢上,有时我会像祖母做针线活一般,仔细地编织一圈柳条帽,大小合适,树叶儿密密的,戴在头上,模仿电影中的野战军战士。那时已是和平的年代,但“血与火”、“斗争”仍挑动着人们的神经。有时我把叶筋水红、叶肉肥厚的杨树叶贴在胸前,感觉一片凉爽。徜徉在树林中,隐身在灌木丛,赤脚赤膊,与砂石那么贴近,与大地那么贴近,与植物、动物、空气那么贴近,像鸟,像蝴蝶、萤火虫,像一只野兔、一只松鼠,像蚂蚱、蝈蝈、蛐蛐或是刀螂、蚰蜒。

有时,我真的会唱歌,瞎编、乱唱,或者模仿鸟儿、狗儿、牛、羊的声音,像一个表演着口技的演员。这当儿,羊儿会竖起尖耳,警觉地倾听;有时,我真地想说点什么、喊点什么,比如诵一首古诗,但那时我没有念过诸如“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这样的诗,不像现在的小学生在家庭、学校要求下背诵那么多名家名句,俨然腹有诗书。

不歌唱,不吟诵,我也并不寂寞。鸟和蝉的鸣叫、蛙的合唱,鱼儿撒欢的拨剌声,可以娱耳;爬动的群蚁、蜗牛,飞来舞去的蛱蝶与鸟雀,可以娱目;红色的浆果、玉色的野瓜、碧绿的山韭、银白的地梨,可以咀嚼;刚破土的蘑菇、柳的嫩叶、杨与槐的花,还有苜蓿芽、野蒜、野韭菜、野莴苣、野芹菜(水芹菜)、野芫荽,可以采回去食用。写到这些野菜,我依稀嗅到它们的气味,还有它们混合而成的河滩野地的气息也随风而来。

遇上个放羊的伙伴,两家的羊儿就会打架,公羊玩“抵角”的把戏,烈性的公羊将角抵掉一块,流出血来,也在所不惜的。这时,主人们难以超脱,不会留在树上继续逍遥,而要跳在地上大声喝止,警告,直至动用鞭刑,来维持和平共处的友好场景;如果哪方“护犊子”、拉偏架,过分无赖,纵羊行凶,会引发争执,直至人与人的角力互搏。

冬季,是拾柴火的季节,飘雪花的季节。那些曾经柔软的枝条冻僵了、干枯了,朔风一吹,落在地上,成为易燃耐烧、噼啪作响的上好的柴火。树林显得空荡,现在想来应该像倪云林、八大笔下简疏的画面。

在枯草上行走,穿着厚厚的棉衣,我清晰记得那些我攀缘过的树木,想象它们春天重新发芽长叶的光景;就像今天,我住在城市,留意着公园、路旁的树木,它们严禁攀折,但我可以打量它们,从脚到头,用目光去丈量去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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