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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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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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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话桑麻

 一 白野麻

       旧时劝人认命娶丑妻时说“丑人不费麻。”意思说颜容差的女子自知丑陋,不费银钱来穿衣打扮,更能踏实过日子。这话有没有道理自有人去评说,且不管它,只是这个“麻”说的就是可以用来抽丝织布做衣裳的一种植物。 

“麻”是麻科麻属植物统称,是一种纤维可以用来织布造衣的植物,有亚麻、黄麻、大麻、剑麻、蕉麻、苎麻、苘麻、青麻、槿麻等,茎部韧皮纤维长且坚韧,是主要的天然纺织原料。也是中国最古老的植物之一,有地质考古推测麻的最早起源与早期应用在约1.4万年前。由此可见麻比人类文明的历史还长,麻参与日常生活使用可追溯至新石器时代,对它的利用应是在人类早期有了文明意识时,就成为了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浙江钱山漾遗址里出土了4700多年前的苎麻布和细麻绳。虽说可以抽丝织布的植物不止是麻类,但人类最早有了性别意识就利用麻来避寒遮羞,后来还用麻来造纸,对于人类文明麻算是功不可没。 

从“相逢话桑麻”的这句古诗里就可以看出麻在古代农业中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桑是用来养蚕结茧取丝织布,和麻一样。只是丝绸金贵不是寻常人穿戴得起的 ,杜甫有“楚人四时皆麻衣”的诗句,说得是楚地人的生活艰苦,也可以知道麻布是穷苦人做衣服的材料。“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丝绸卖于富人家,留得麻布遮羞丑。天下总是穷人多,人从落地就少不得吃穿,种麻的人自然也多,所以麻在古代农业里也是重要组成部分,是与水稻、谷子、黍、稷、小麦并称为“五谷”的。亲朋好友见面问问桑麻好不好,就是在关心这个家庭的衣食温饱。

 陶渊明的诗句“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也体现了麻在农事活动中的核心地位。只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开发了化纤产业,各种化纤布料逐渐占据了市场和人们的时候,麻才慢慢退出了五谷的并列地位。不是产地几乎不见了人工种植的麻了。

在秦岭南坡的佛坪我见过的麻类就火麻白麻和苘麻三种,本地人把麻都叫野麻。这个“野”并不指贵贱,而是野生野长不需要种植管护的意思。也由此可见佛坪自古不是靠种麻来做衣裳,那是用棉花还是蚕丝?这个还有待细考。白麻我们就叫它麻或者麻叶子,或者白野麻。说白麻野麻不一定都知道,要说起它的学名苎麻,这可算是大名鼎鼎了,特别是为悦己者容也为自己容的女士没几个人不知道。苎麻面料的纤维结构中空隙大,透气性好,传热快,吸水多而散湿快,制成的衣物可能呈现麻质纹理,透气性较好,但保暖性相对较弱,适合夏季或特定风格设计。夏天穿着麻织品具有凉爽感,又是纯天然植物纤维,自然环保,特别是古风古装盛行的当代,深受时尚界的宠爱。

古人把穷苦人比作草芥,穷苦人身上的布也就是那比穷人命还贱的麻做的。白野麻很皮实,一年生草本植物,春生秋死。不怕干不怕涝,肥瘦地里都长,割的快长得快,越割越长和穷人用不尽的力气似的。清明过后嫩芽出土,胖苔子窜得极快,才三几天就是半人深了,它和竹子一样是先长高后长芯的,个子长够了苔子就木质化了,也不再长粗,村里人常说长得很快又很瘦的孩子跟麻杆似的。白野麻因叶背有一层雪白的绵丝儿就叫它白野麻,村里人致富就靠上坡栽树进屋喂猪,家家户户都养几头猪。白野麻叶子能喂猪又易得手,才被撸成光杆子,过一夜就能冒出新芽来。真是撸多快,长多快。

白野麻的嫩叶也可以吃的,说是焯水炒鸡蛋味道不错,这个我将信将疑。在农村长大的人都知道猪能吃的人也能吃,只是我不大相信它的口感,这来源于小时候拿它喂猪时的体验,若采得老些,那叶背上的白绵丝刀都剁不动,用它炒鸡蛋怕是也和嚼棉花套子差不多。我喜欢拿它做青团,嫩得还没来得及生出白绵丝儿的叶芽子掐来,焯水切碎在榨汁机里搅成绿泥和了糯米粉,笼屉里蒸出来,碧绿软糯,清香扑鼻,滋味非常好。有时候也将绿泥面剂子捏个窝儿,填进葡萄干红豆枣泥馅,口感丰富更有层次。只是这样高级的吃法在儿时更本想都不敢想的。

 穷苦的日子,母亲一天到晚不单要喂饱一家人的肚子还要喂一大群猪鸡猫狗,哪有时间琢磨这猪吃都不够用的东西,怎么做来人吃才觉口感好。只有遇到个我们感冒发烧出麻疹什么的 ,才挖来白野麻的黑根熬一大碗汤水,说是可以退烧。有时候剁猪草伤了手,也拿它揉一揉连同汁水一起敷在伤口上,止血止疼效果很好。虽说白野麻也是药,但供销社多是收购它那可以用来织布的麻皮子。

为剥麻皮赚钱,我和母亲去山坳人家种的地边,麻也怕荒,所以就长庄稼地边。庄稼都是有主的,这麻也就随了庄稼主人。能卖钱自然就不想外人割,所以我们是偷偷割的,虽也及不上偷盗,但若是苛薄人看到说几句脸上也不好看的。选那皮子带些红黄的老麻割下,从尖上倒捋下叶子,麻没有枝丫,叶子捋尽就剩溜直的麻杆子。从割口处揭起“呲溜”一下就撕到底了,一根麻杆母亲撕一块整的、或两根皮子,而我手笨撕出三根四根来。完整的有卖相,能多卖点钱。母亲呲溜呲溜剥下一大半留,就我手忙脚乱,自顾再去割。我协同母亲常常把白野麻的价值发挥到最大——麻叶也不能丢要背回去喂猪。

只是这样的麻也不是到处长,往往一天下来不觉就跑了几山几梁。待割完麻母亲还得再寻些其它猪草搭配着,说是就麻叶子一样嚼着太绵了,猪不爱吃,猪从口里肥,一顿都做不得假,得哄它多吃才扎膘。回来的时候母亲把麻绕成圈捆在背篓顶上,剩下的给我挂在脖子上,沉甸甸的。我总想着笑话里那个懒孩子:母亲出远门,防他饿死做的挂在脖子上的大烧饼。说出来,母亲就笑说:这娃啊,是饿了,回家就给我娃做油饼吃,等麻卖了就给我娃买新衣裳。其实我知道麻卖不了多少钱,买了爷爷奶奶的药和油盐,最多能给我和弟弟买几个本子铅笔。若运气好遇着好心的收购员不扣称,说不准还能买几颗水果糖。不过累累就有糖吃这当然是快乐的好事,麻是割不尽的,再生能力比草都快,想着下次还能割一回卖钱,就不觉着脖子的项圈压人了。割野麻是母亲认为最好的活——及有钱赚还不误猪。那时家贫的日子全凭年轻的母亲这般勤劳和算计着过活。

母亲剥的麻皮通常比别人的价钱要卖得高一些,她总是把短的碎的麻皮挑出来,说好货才有好价。货有好坏,人不分贵贱,体面是自己挣来的,卖好货会得到收购员的信任和尊重,能最先给过秤。挑出来的次品麻皮也不浪费,水里泡些天用石块把外层的粗皮剐掉,再把黄白色的皮子顺着纤维的丝路撕成细丝,再搓成麻绳子品相好的可以卖钱,差些的留着纳鞋底。那时候我穿过好几双麻绳纳的布鞋,夏天穿着脚底一点儿都不出汗。

后来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就不再剥白野麻皮子卖钱了,现在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问母亲她也记不得了。说是可能村里供销社撤了就不再有人收了,也可能还是日子越来越好过了,就不用剥它赚钱了。按理说没人割了会越来越多了,其实现在反而很少看到白野麻了,或许是现在人使农药除草太过了,白野麻被也被灭掉了,也可能是气候有了改变,敏感的草木和敏感的人一样更容易受到伤害。又一年的草长莺飞,不知去哪里再看看童年每天都要打交道的白野麻了。

二  火麻

昨天去了老宅子,去年冬天改造出来的田地大块方正,比起过去那些随坡就坎因势成型的各种不规则的田块漂亮多了。那些挖机新翻出来的死土还没被种进庄稼,地里一根草都没生。脚踩着的这块土地原本是老宅高高的石坎下的火麻地,清明过后百草齐生,而那个蛮横暴虐的火麻一点草芽子也看不见 ,可能被这样深翻改造了的土地上许多草儿都会绝迹了。想到这个坏脾气的“家伙”以后就在这里消失了心里就有些怅然了。

火麻是野麻的一种,在秦岭南坡的佛坪我认得的有三种,白麻,苘麻和火麻,白麻学名叫苎麻,火麻学名荨麻。在佛坪识不得其它两种麻的人可能不少,可是不知道火麻的人一定不多。它那火辣辣的禀性原就不是低调得了的。 

火麻的“火”字只是一种借音,那个字却是写不出来的,有人写“霍麻”,有人写“活麻”,实际上都不准确。我们本地话把一种皮肤蜇人刺挠的感觉叫做(huo人,或是huo辣人),多指的一种火辣辣的刺痛感,和一种浑身长满毒刺的被叫做火(huo)辣子的毒虫蛰了火烧火燎的疼一样。我小时候爱淘气,又天生神经敏感受不得疼痛,遇着伤痛反应强烈,母亲就会呵斥一句:是叫火辣子火了吗?火麻接触到皮肤就是那种令人瞬间爆炸的感觉,它是麻里的反叛,一种蛰人的麻,所以我觉着写作“火”麻可能更合适一些。

火麻可不止是我记忆里儿时的噩梦。还被安徒生写进了童话里,美丽善良的艾丽莎公主的十一个哥哥被恶毒的王后用魔法变成野天鹅,到夜晚变回人太阳升起时又变成野天鹅,只有用荨麻编织的十一件披甲才能解除魔法,艾丽莎克服了墓地的恐怖,忍受着荨麻火辣辣的疼痛,成功织成麻衣救出了哥哥们。可见荨麻是个多么恐怖又有魔力的植物。

既然是麻就能织布做衣裳,只是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却也真如安徒生写得一样,除了浑身毒刺使人难以靠近而外,还常常长在乱石废墟墓园里,确实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坏家伙”。小时的我可没少吃它的苦头。那时我家的老宅子是个坐落在两层两丈来高的石坎上气派的四合院,出进都得踩着一层层麻青石台阶。第一层石坎只留窄窄的一溜皮带地,下面才是大路和水田,不知道当时做什么用,我记事起就被东厢房邻居的大儿子家开发成菜园地。靠西头台阶处的一角几乎都是瓦砾和干石渣子,这长不出庄稼的瘦土却是火麻的乐园。这火辣辣的“坏家伙”不单欺人还欺负其它植物,整个麻地里没别的杂草,一根根白火麻红火麻根根都比大拇指还粗,比我们这些娃娃还高,粗杆子上还有着一个一个的绿白色的腺点,像时刻狠盯着人的怨毒的眼睛。

 可能是自知讨人嫌就长在不相干的地方,原图个相安无事,可是有小孩子的地方不就非得个鸡犬不宁才是嘛,哪里能有个闲处。窄窄的台阶也要个你追我赶,不是挤就是推的,时不时就有院子里的娃给摔下去。小孩身子轻摔下去倒伤不着筋骨,加之那厚厚密密一层火麻垫底,多是连擦伤都没有,但是那个疼啊,如万千针扎如烈火燎烧的商纣炮烙之刑。那哭声可真跟下了汤锅一样凄惨。我性子急躁顽皮,又身弱脚软自然就是那个受酷刑最多的孩子。

只要听见我惨烈尖锐的哭叫,院里小脚的黛婆婆就要喊:快些来人啊,娃掉到火麻子堆里啦!待解救出来,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水烫过一样的水泡子,简直就是锅里才捞出来的。心疼孙子的爷爷也乱棍抽打得它们片叶不留,结果不用半月它们能生得比先前还茂盛。只等冬天几场霜雪煞熟冻干,一场火呼啦啦给烧尽,哪曾想来年二三月生出来跟施过肥的菜秧子一样肥嫩,当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虽然怕它,还是忍不住要拿它来玩,孩子们就有那些古怪的心理,觉得那个让人一碰就疼痛难忍的“毒物”,若在别的动物身上也有这样的效果,看着它们遭受苦痛时的反应就是一种完成了报复的愉快。想尽办法小心翼翼地采来火麻,裹在猪草里哄着让猪吃,以为我们碰一下就疼得蹦跳的“毒物”猪吃进嘴里咽下肚去,那还不疼地满地打滚上蹿下跳,还不毒的口吐白沫,可就有好热闹看了。这种搞错对象的报复,是惩治不了坏人就让他人也遭受同样的不幸,自己假意实现复仇的满足,天知道这是什么心理。结果,猪跟没事一样,吃了还不解馋“轰轰”着鼻子跟我们要,弄得一群娃很失望,却仍乐此不疲。

猪不怕荨麻可能是因为皮糙肉厚,毒刺扎不伤,那种让人痛苦的蚁酸毒素就进入不了皮肤,至于吃进去就更没事了,那种“火”人的毒只对皮肤有攻击性,吃下去它就一点“坏”都使不出来了。黛婆婆就常常挎着个小竹篮子用剪刀剪下火麻嫩叶子,沸水焯烫了,加干红辣椒花椒炒鸡蛋,碧绿金黄香气四溢。也用来做汤,滚水里先把白豆腐条子煮软嫩,火麻尖子扔进去,再半勺白猪油,一撮葱花下去,就是一碗白白青青的解腻火麻豆腐汤。还可以凉拌,捣了蒜泥姜末热油一泼清爽开胃,苞谷碜稀饭就得多费上一碗。再可以把火麻叶子一片片裹了鸡蛋面糊,热油锅里炸胀得金黄酥脆,趁热散上椒盐辣子面,满口麻辣鲜香,那可是爱酒人的一碟子好菜。只是这么精细的做法在缺粮少油的年月可不是一般人就能享用的,得是娘家久不上门的兄弟,或是新嫁了的女儿女婿才有口福劳得她如此破费。

 荨麻在黛婆婆那里还有个吃法,得秋冬里蛰人的叶子都霜煞没了,杆子却还鲜活时连根拔起。这会儿就不用那么小心了,杆子光溜溜不蛰人,剪段晾干待用。白糯米醪糟酒刚刚发酵,用干净的粗陶酒坛子一层醪糟一层火麻段装坛密封,等它们再次发酵一个月,火麻醪糟酒就做好了。说是火麻能通经络,活血化瘀,治风湿骨痛,以醪糟的酒性热烈走窜行药势,疗效非常好。若熔红糖炒制后熬煮,趁热服下可治疗女子痛经。若关节肿痛还可直接以高度白酒浸泡来外敷按摩揉搓,疗效也很好。药用采红杆子火麻效果更好。

 旧时农村日子苦,土墙泥地,暑天里湿热我身上易生湿疹,扯来火麻熬水洗澡止痒特别快。至于黛婆婆说火麻治疗风湿骨痛虽那时未经见过,却也深信不疑,那可是电影里也演过的。我们跑好几里去邻村看过的电影里有个德行不好的人,犯了风湿,浑身疼,找医生诊治,医生痛恨他一身坏毛病,却本着医者仁心的原则,又要医病又想给他些教训解解气,就拔了路边的火麻让他脱了衣服,给他就是一气抽打,打得那个人又疼又跳,结果风湿病就这么给治好了。电影有些夸张,但也说明它确有这个治疗功效。 

这些年我也学着黛婆婆的方法用火麻尝试着做了那些美食,甚至还用它代替青菜做了佛坪人喜好的菜豆腐,那口感一点不比常规以青菜做的差,甚至风味还要更独特一些。听说云贵川一代还用火麻叶子烫火锅,说是嫩滑爽口滋味上佳。火麻做的美食可以算是药膳,在这大谈保健养生的时代,火麻啊,恨是可恨,香也是真香。

 三 苘麻

苘麻是麻里最不像麻的麻了。

村里人习惯把外皮能扯出麻丝的植物都称为麻。说它不像麻,是指它和火麻白野麻长得一点都不像。

苘麻又叫青麻,我们叫它磨盘草。叶子大张,肥厚,没有扎手的白绒毛,植株也不高大,杆子有枝丫分叉,一点也不似白野麻笔挺,说人麻杆子似的绝对和它这个麻不挨边的。也不似白野麻和火麻不起眼的本色絮状花,而是鲜艳的五瓣黄花。花谢结盘状的硬果,就因为这个果子的形状才叫它磨盘草的,有些地方也叫它车轮草。硬果里面就是细细的种子,没成熟的时候我们到处找着剥来吃,嫩嫩的颗粒有些甜丝丝的,口感和嚼嫩草芯差不多,只是那些年农村娃生活苦,能咂摸出一丝甜都觉得是好吃的。

长熟的种子也能吃,多是当做药来吃的。老年人眼睛昏花看东西像隔了一层雾,村里人叫做起翳子了。这时就拿猪肝洗净血水,放在瓦片上底下烧炭火煅干,再以瓦片焙熟苘麻籽,一起放入石臼里捣成细粉末,用黄酒和成小丸,每日里服用。外婆活着的时候她的园子旁边就种了许多,年年秋天就要做几罐子黑乎乎的药丸子,总要分两罐子让我也吃,说是养肝明目的,嘱咐母亲监督我服用。我嫌那味儿有猪肝的腥气,故意着吃一次忘一次的,待母亲记起早被弟弟偷吃完了。偷吃了的弟弟还要白眼我:那腥可是肉的味道啊。也是啊,穷家一年到头能吃上几回呢,这般挑嘴实属该打。

这个苘麻,弟弟还真就比我吃得多,他喜欢钓鱼,整个暑假天天泡在太阳里晒得黢黑,爷爷常常笑他丢在煤堆里都找不见了。黑些倒不打紧,只是这毒日头一晒他就要发中耳炎,就喊耳芯子疼,母亲就找苘麻连秧子揪来炖猪耳朵汤给他喝。不知道是不是有效果,反正一喝就好,过不多久又疼,又喝,又好。还真那么神奇吗?很多时候我就怀疑他是装的,想吃肉呗,猪耳朵也是肉嘛。不过这话我只是偷着说,若是被听见,母亲一定会说:拿碗来,你也一起喝!我小时候病瘦得风都能刮跑,母亲恨不得把能吃的都一股脑给我塞肚子里 。我可是药喝怕了的,是听了药字就想吐的人,只好白白让他独吃了不少猪耳朵。

村里人都识草木性,没草不吃不用的,只是各地方各人又都有自己的妙用。北方有些地方用苘麻做蒸馒头的老酵母,听说是洗净鲜叶子晾干水汽来包碎甜瓜和面粉做成的面剂子,然后自然发酵风干就成了。这种做法和母亲做豆豉时,煮好的豆子要用层叠的香椿树叶包好放在干稻草里捂着,容易长出红色的发酵菌一样,是取苘麻叶有助酵母菌生长的功效。

苘麻的皮也和白野麻火麻一样可以做麻绳做麻布,但是韧性差了很多,还麻丝更细,人说心乱如麻说的就该是它了。易断、不压秤就没人剥它卖钱,叶子有苦味也很少有人割它喂猪,因为无所用它倒免受了白野麻和火麻一季被刈割几回的劫难。似乎很懂老庄“无用”的智慧。

即使如此,这种麻在佛坪这里还是量少,常看见它自生自灭了下年发出来也还是那一两株,几年也不见成片,似乎繁殖力不及野白麻和火麻。还真是压力就是动力,生命的活力在于斗争啊。

比起前面两种麻,火麻像大哥,白野麻像大姐,一个火辣粗暴,一个敦厚温良,而它就是可爱的小妹了。想到那软乎乎的叶子,娇怯怯的花,就叹:“一娘生九子,九子各不同”时,学植物的朋友说,它们本就不是一类植物,苘麻属于锦葵科苘麻属 ,而白野麻也就是苎麻属于荨麻科苎麻属,火麻也就是荨麻属于荨麻科荨麻属。这么说就火麻白野麻才是一母同袍,而苘麻可能就是个同父异母,或者多不过是个喝一井水的同村人了,难怪不像呢。朋友还要纠正,我得挡住他,什么都条分缕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世界就太无趣了。既然都叫了麻,我就还拿它们当兄妹看。这个妹妹比起那两个肥处能生瘦处也长、抗得饥寒的哥姐比,它是知道物以稀为贵,美宁缺而毋滥的智慧。偏要生在肥沃一些,阳光好的地方,美的培养都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就如有人说的喂鸭子的方法是养不出天鹅是同个道理。荒野里都长的是蓬蒿,花圃才开牡丹。

不过,也有意外,我在小区一处混凝土缝里看见长了一苘麻株,不是很茂盛,却也生得很好,还开了花,结了果。去年秋天我采了种子,把它种在花盆里。只是已经4月了还没见它出土。不知道是嫌土太瘦,还是确实没到时间。我偶尔浇一次水,村里老人常说一颗露水一棵苗,它自有它生的时间和地方。生长由它,寂灭也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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